子良在大学三年,便讲了三年国语。也就是说,这三年里,子良楞没讲一句岳阳新墙的家乡话。
子良操持的国语大致分两种,一种卷舌,一种不卷舌。卷舌与否要看子良是否刻意,刻意就卷,反之就不卷。刻不刻意就看子良情绪饱和度,也就是看谈话对象是谁。假若子良兴致高或遇上心仪的主儿,舌头大抵成了面粉做的花卷。
子良有口才,与人谈话大都话题高深,思维发散,说话间大都血液流速加快。若是大会发言,演讲,那便是纵横捭阖,汪洋恣肆,论者面红耳赤,听者热血沸腾。{zh1}一个学期,“五.四”青年节的一次演讲比赛,子良将自己的技艺发挥到了{jz},多次激起阵阵掌声,{zh1}独占鳌头,名震校园。据称,子良还是403寝室熄灯卧谈会的主角,风趣、俏皮、略带想像力和蛊惑性的话语,往往叫或浑沌懵懂或焦渴的青春男获得某种心理暗示和抚慰。
子良有一副好皮囊。入学时已二十出头,中等身材,微胖,眉目疏朗,须多,是连腮胡。每日,子良便仔细清理多余毛须,仅在上唇留两撇浓黑短髭,给人成熟、稳重、阳刚的感觉。那时,子良是从民办教师岗位上入学的,置办了一身行头,一件国防装黑色呢子衣,一双火箭式黑皮鞋,一块上海牌手表。每遇全校性大会或日场电影,子良还要架上一副黑框的平光眼镜,当然也会遇上一百度或百五十度的,来源你自去猜。子良便是以这身装扮在冬季的校园行走,在食堂、宿舍、教室三个线段间来或去,享受欣羡的目光,收获着回头率。所以,我以为,所有有阳光的冬天都是属于子良的,子良的冬天是一年中最明媚的季节。
不记得子良除了冬天,其余三个季节穿的什么衣服,好像夏天背心、老头汗衫都穿过。只是那双皮鞋一定是常穿的,包括夏天。子良在皮鞋维护保养上倾注了大量时间和满腔热情,由于擦得勤,鞋油耗用量是较为惊人的,因此顺手牵羊在所难免。若被人发现,子良便说,看看,你的鞋油都变硬了,再不用都过期变质了。看子良擦鞋是种享受:一手拿鞋,一手握住鞋油管,鞋面各处都抹上一点,用旧牙刷将油抹匀,动作缓慢仔细,连鞋缝鞋跟都不放过,刷匀后,若时间从容,便将其置于走廊的栏杆上,有太阳光{zh0},即使阴天也无妨,将鞋油的水分收一下,再挥动鞋刷,由慢及快,由轻变重,擦出一种节奏和韵律,鞋面渐渐由暗趋明,便到了{zh1}抛光的程序,主要集中在前脚背面,鞋刷轻柔往复,唰唰唰几下,鞋面油光锃亮,映得见人影。似乎全班的人都学子良,夏天穿皮鞋,故意把脚捂得蜕皮,俗称香港脚。得了香港脚,就意味着你离时尚近了一步。在寝室,尤其是夏天,一干人等皆倚床而坐,不管臭气熏天,扳着脚丫,捡趾缝间、脚板底、脚背面白色的皮去撕揭,成为男寝的一道风景。当然,香港脚最严重的还是子良,双脚的皮都脱尽。我曾亲眼看到惊心动魄的一幕,脚背面的一大块皮被他完整地撕下!
记得子良是班上的团支部宣委,履行职责最多的不是搞宣传活动,倒是每天的报纸,还有大量的信函及包裹、汇款单的领发。每天的第二、三节课间隙,子良便去校门口的传达室,领取班上的报纸信函,再一一分发到同学们手上。三年如一日,可谓无差错投递。子良记性好,似乎对娟秀一类的字迹有感觉。一旦投递这样的信函,子良会盯着你,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子良学业成绩不出色,也不发愤,六十分万岁。更多的精力和兴趣在幻想,做梦,一个作家的梦。自然,他是一名积极的文学青年,潜心小说创作,且出手就是中篇。有时灵感来了,他会躲在被窝打起手电来写。那时俺也是文学青年,也写诗写小说,炮制出来后,便相互交换着看,做点评,提意见。也投稿,甚至一稿多投,心善的编辑,会退稿,还写点具体意见。其余的,便是泥牛入海。但是,对文学女神的追求岂可一挫顿消的,俺们便办刊,成立了文学社,叫《霜叶》文学社,自己当编辑,让别人向咱投稿,看中的拿钢板蜡纸刻出来。记得霜叶两个字是德宜的手笔,繁体的行楷,镂空了,很端庄,很大气。好像成员中只有龙江熬了出来,发表了不少诗歌。
子良不爱运动,大小球类均不会,也无兴趣学。流汗的方式主要是跑步,这大约是毋须学的。那时蒋敏、杨骥、世群、建林的乐器很好,管啊弦会几种,长期在寝室、走廊里用小提琴“花儿与少年”一番,羡煞人也。不少人也心动,去学,也能发出锯木般的声音,似乎子良对此颇有微辞,赶着人家挪地儿,说,拉琴须登高楼,尤是月华如水之夜,天人合一,定会无师自通。遭此打击,好多人不敢当着子良拉,躲到楼顶去拉,以此好多人半途而废。子良那时也不会唱歌,因此可以说,那时子良,身无长物,极其普通,没在人堆里啥都看不见。
求学期间,子良十分节俭。后来才知,其父年近六十,不能下地干活,不能像我们的父辈,每月能寄上十元钱,或代之以十斤二十斤湖南省粮票。子良从没收到过汇款单,不知子良在传递汇款单的时候是何心情。当然,那时俺们享受的是人民助学金,吃饭是不要钱的,还分甲乙丙等,每月有三五元不等的生活津贴。
依我看,子良在校属于清高自许的,与人交往均保持一定距离,无特别好的同学,也无交恶之事。以我而论,虽不与子良同寝室,但都是同地区的老乡,在寒暑假回家或返校时几乎没做过伴。平时言语交接不往深处走,掏心窝子话从不说,就连基本情况他也是守口如瓶,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文字上有些交往,也没英雄般惺惺相惜,平素也不属于性情相投,也没有相同的嗜好,因此难玩到一块儿,交往还是十多年后在一个城市工作之后才多起来的。实话说,子良那时是困顿的,自我封闭的,以自尊掩饰自卑的。同时他长俺们四五岁,又是勤奋的,清醒的,现实的,有方向的。临近毕业时他做了什么铺垫,俺们无法从他嘴里得知任何实情,好像那时子良也是难得见人,似乎生病住院期间,与地区医院的一名护士进行了一次有实质性内容的恋爱。毕业时,班上有三人留校,子良是其中{wy}的外地区学生。莫非,子良能料知岳阳的分配不会有好结局?
已投稿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