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月天出新专辑了,纪邃。 二 接连两个星期,天气都很差劲。雨水硬拽着天空拉下好长一张臭脸,坠地般的沉重。心情也被天气沾染上阴郁色调,像抹不开的厚重颜料。 于是,偶尔出现的大太阳,便成为惊喜。恨不得摊成喜洋洋的土豆,滚来滚去地晒。 ----必须用一连串的惊叹号才能表达的雀跃。 上午坐在大教室里听“xxx主义哲学理论”。 ----大学里专门提供大而舒适的空间给学生聊天、发臆症、逃课的课程。 我坐在临窗的位子上,清晨的阳光刚好斜射进来,铺在身上是真实触觉的暖。前排女生在低头织一条浅灰色的厚实围巾---显而易见的男生式样。害怕被老师发现,所以频频抬头。女生的耳朵轮廓被光擦出金色的线,干净得接近透明。 扭头看窗外便想起你。 心情像是被随手抛在清晨草地上的毛线球,毛茸茸的粘上枯萎的落叶梗,滚出好远。 两年前的高二。 高中学校是由有些历史的私塾改来,校园里种着相当数量的树。那些上了年纪的树干,上面遍布着斑驳的青苔,茂盛繁密的枝叶纠缠在一起,和旧旧的红砖房子相互映衬。 高二年级的教室都在一楼。不论从窗口还是教室门望出去,都是满满的绿。 如同所有高中一样,放学铃声一响,所有的学生都会迅猛地拥向校门口。几分钟后学校便只剩下打扫卫生的同学,再过几分钟便空无一人。 因为连续两次测试成绩略微下降,放学后我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训话。走出办公室,太阳已快下山。下楼梯看到楼梯转角的某个教室,迟走的值日生正在检查电扇电灯开关,并准备锁门。我担心自己教室的门被锁上而没法拿书包回家,加快了脚步。 ----空无一人的教室,你穿着西瓜红短袖T恤,坐在正中央的课桌上。 残余的小块阳光映在黑板和墙上,黑板上还写着“明天早自习前交卷”的粉笔字,雪白墙面上的课程表和视力表由于胶水脱落而翻折起一个角。 你的背影瘦而颀长,依稀可以透过衣料辨认脊椎骨的轮廓。你闭着眼睛听歌,手闲适地撑在身后的桌面上。长腿曲成紧凑得弧度,较大在前排的椅子上轻轻打着节拍。 夕阳在你身后笼罩成浓墨重彩的流动色泽,树影深深浅浅地落在课桌上,勾画你清瘦的轮廓。这xx强烈盛大的美好,戏剧性地呈现在我眼前,毫无预兆。 我静静地站在床边,小小的惊艳。 你我并不是熟识的同学关系。你成绩太差劲,而我是老师每次考试后都会用诸如“看看人家怎么就可以做对”的话来表扬的学生。大家各自有不同的朋友圈,互不打交道。 不知过了多久。你噌的一声跳下课桌走出教室门。我下意识地朝墙挪挪,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巴。你经过我身边时并没有停顿,边走边说:“走之前记得把门窗关好。”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你却突然折回来在我面前晃了两下,坏笑着说:“盯那么久,要不要知道美少年在听什么?” 我难为情地低头不说话,你伸手把耳机塞进我耳朵。 ----“《知足》,五月天的。是很喜欢的乐队。” ----“噢。” ----“我每次听歌都开{zd0}声,所以你讲话我xx听不到噢。” ----“.....噢。” 怎么去拥抱一道彩虹。 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 歌的尾声,你拉下我的耳机线,重新塞回自己耳朵。连再见也没说,便自顾自走开了。我望着你东摇西晃的闲散背影,直到你消失在红砖走廊的拐角处。 绿树阴影影绰绰地交错,少年戴着耳机走出空无一人的教室,夏日的蝉鸣拉长一整个记忆。 此刻的你,会在哪里。 三 ----“嘿,林王朵!过来帮你介绍!” 远远看到同社团熟识的女生,站在拉面馆的门口欣喜地伸长手臂招呼我,身边站着一个暗紫色连帽外套的男生。我眯起近视的眼睛,裹紧外套快步走过去。 已经过了进餐时间,暗色暖灯的拉面馆仍然挤满了人。搁置在门口的大锅,煮着咕噜噜翻腾的沸水,冒着热腾腾的白雾。 “不要辣椒少放盐,多放蔬菜。”暗紫色外套的男生扭头叮嘱老板。 我踏进门,一般说着“冷天气让人没斗志哈!”算作打招呼,一边心里嘀咕着“盐和辣椒都不加还怎么吃”,被女生亲热地挽起胳膊。 “这个是环境工程班的班长翟理,优秀得不得了噢。”女生提高分贝,兴奋地向我介绍。男生一边羞涩地微笑着说“没有了”一边朝我点点头。 “这位是......” “林王朵,我知道。” 女生正准备介绍,男生低低地接过话。 “呃......哈认识也不早说,真是,快过去找个位子坐。”半秒的停顿后,女生开心地扯着我过去。 从女生不停的讲话中得知了面前这个男生的些许。 翟理。除去“环境工程班班长”之外,还有一连串诸如“XX社团社长XX协会主席”的光鲜头衔。成绩很棒,受导师器重。到后来,细小到诸如“翟理他脾气超好的”、“口琴吹得很不错”、“要死啊这么优秀,没理由大二了还不找女朋友哎”的事情,也会在这样插科打诨的聊天中不经意透露。 可这样一个人,没理由知道我的名字。 我虽然心里纳闷,却又不好意思发问来打断这持续而友好的聊天氛围。 透过从拉面碗里升腾过来的小片烟雾,对面男生一双漂亮的眼睛正盯着我。 我笨拙地朝对方点了点头,继续埋头吃面。 四 “怎么了”晚上从图书馆一回寝室,便看到伏在桌子上哭得耸肩膀的某室友,我放下手里的书走过去。 “看到男朋友和别的女生很开心地讲话,就闹了小脾气。” “没想当真,只想闹闹,结果那位却真的生气了。” 其他室友一人一语地解释着。 “什么大不了嘛,再找一个就是,谁稀罕他!”正哭着的女生抬起头,带着哭腔的声调很高,突兀得像黑板擦的棱尖锐角划过黑板。大家赶紧七嘴八舌地围上去安慰。 “话说,林王朵你有喜欢的人吗?” “一直只见你埋头学习。” ----“有吧。” 我转身去阳台收衣服,拉开玻璃窗,一阵大风把窗帘掀得老高。 “啊呀你从来没提过!我们认识不?” ----“高中的。” “有戏吗?” “没戏就别瞎浪费时间了。旧情人谁没那么两个,都过那么久了谁记得谁啊。” ----“呵。” 谁还记得呢。 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五 该怎样形容你。 如果在大学,你一定是不受欢迎的男生。 寡言且嗜睡,眼神也不友好。走路姿势摇摇晃晃,还有些驼背。偶尔骂粗口,面对女生也不例外。和另外几个爱好逃课打架的男生一同,组合成老师眼中的“问题阵容”。 有一大堆不靠谱的谬论,却魔术般的让人信服----这当然是稍后才知晓的。 我把英语听力偷偷换成五月天的专辑,是因为想要接近你。 我磨磨蹭蹭收拾书包,是为了和迟走的你赶同一班公车。 我送作业本到老师办公室不再经过黑板,改为绕过{zh1}一排正趴着睡觉的你的课桌,从后门走出去。 在我看来,你和你的那些朋友有太大区别。 他们上自习故意大声讲话扰乱课堂纪律,你却只埋头听歌或安静地趴在桌子上睡觉;他们一起相互拉扯推搡着经过走廊,你却撇着嘴跟在后面,xx地替别人屁股然后暗暗偷笑;偶尔斜眼瞥见你课本下压着的闲书,居然是《昆虫记》。 直到某天在开着昏暗顶灯的公车车厢里,你隔着两个拉环喊我:“喂优等生~这边有座位~”我有那么一两秒钟是愣在那里的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我依次撑着各座位的靠背,低头受宠若惊地走过去。 你从书包里掏出一袋山楂片抬手递过来。 我摇手,解释说从小对山楂过敏。 ---“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虽然也喜欢吃,但小时候吃了就浑身起红疹子。” 你略微惊诧地扬起眉毛。 ---“知道打疫苗的道理吗?”你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打的是小剂量的病毒。这样,身体会形成对这种病毒的免疫系统。” ---“不错嘛,果然是优等生......”你继续递来山楂。 ---“当成小剂量病毒咯,吃一点又会怎样。”你补充一句,认真地努嘴。 “......那个,今天看到历史老师的老婆,给他送落在家里的茶杯和大门钥匙,”各自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试图像熟识的朋友般,用随和轻松的口气营造一场像样的闲聊,“真让人羡慕......” ---“为什么?”你不解地挪挪肩膀,皱着眉头扭头看我。 “历史老师快退休啦、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走过差不多一辈子。细水长流的爱情真让人羡慕......” ---“哈,这算哪门子爱情。”你把头转过去,靠向座椅靠背,挺了挺脊背。 ---“这叫合作愉快。” 我扭头看着你,终归陷于语塞。 末了,你伸手在裤兜里掏出耳机塞进耳朵,便侧过头去靠着车窗不说话。你的下巴像小弧度的锐角,霓虹街灯在你脸上接连一掠而过,拼凑成明暗剪影。 坐在你身边,隐约捕捉到几尺之外耳机里的轰鸣声响。那些断断续续漏在空气中的音符,被我在脑海中整合---果然是五月天没错。 如果记忆的风,在多年之后不经意吹拂撩起地上掩埋的积雪,什么会最令你动容。 是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还是怪异的绰号。 是他老旧的课本,还是发黄的信件。 是一首曾经流行的歌,还是旧的粗棉格子衬衣。 你知道吗。 长大后,各式各样的小众xx、地下乐队、外文歌曲把我的耳朵养得挑剔十足。听得多了便开始xx。我再也无法如同年少那样,被一首歌轻易感动。 但直到现在,每次一听到“五月天”,我仍是惊动。 如同那些“孙燕姿情结”、“陈奕迅情结”、“王菲情结”一样,我仿佛也患上“五月天情结”。就算人们嘲笑他们“一把年纪还吃青春饭”,或者讽刺“xx是伪摇滚”,又有什么关系。 那些歌,已经不是一首歌那么单薄。而是用它们作为背景音乐,所经历的时光。 于是我想,五月天是连同那些干净羞涩的心绪一起,打上纪邃你鲜明的标签,包裹成最私密的东西,深埋在心底的了。 六 星期天全校无课。 风呼哧哧地猛烈拍击因为粗心而忘记关严的窗户,撞击出巨大的声响。 好像要下雪了。 系办公室门外的走廊空无一人,灰黑天空涂抹着整个大玻璃窗户。我一个人趴在地上画一块足有半面墙壁尺寸的巨型宣传板。 本该有另外两人一同负责,可她们分别用“约会要紧”和“兼职在身”的理由,外加一致的“哎呀你人{zh0}了~”的撒娇口吻,把它推给了我。想到自己这个xx也没什么事,也就没计较。 ----“......林王朵?”从楼梯口传来男声。 正趴在地上用铅笔和规尺打格子的我,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到手里拿着一叠白纸、正侧头看我的翟理。 ---“......老师让我整理的教务文件,我弄好了。正好路过就送上来,反正我有办公室钥匙。”他看到我疑惑地盯着他,扬着手里的白纸解释道。 ---“做宣传板吗?”他又扫了一眼整个布局。 “嗯。”我应了一声。 ---“那其他人呢?” “她们有事。” ----“有些过分哪......”他走上前来,蹲在宣传板的对面边上,“......这么大一块板子,一个人怎么可能画得完?” 我正准备解释说没关系只是时间问题而已。由不得我推辞,他已经直接把文件搁在临近教室的窗台上,挽着袖子说,“来,我帮你。” 他俯下身,把散了一地的排笔和颜料盒归顺到一边,摆放整齐。帮我把巨大的宣传板搬到光线稍微明亮的走廊尽头处。打开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拿出抹布和小塑胶桶,跑去水管洗排笔和颜料。之后便像我那样趴在宣传板上,替已经手酸的我涂大块的颜料。两个人各自忙碌,便没再说话。 “你,”过了很久,我尝试打破这尴尬的沉默,“{dy}次吃拉面,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很优秀嘛。”他抬头朝我笑。 “......”我被这样一句不能明确传达用意的回答截住了话,于是转移了话题,“......你口味不是一般的清淡啊。” ---“呵呵,你指不加辣椒少放盐?”他小心地将蘸着颜料的排笔搁在小画板上,甩甩发酸的胳膊,“也不是不爱吃,只是调味品对身体不好。” “翟理你,”我顿了顿问道,“喜欢五月天吗?” ---“那类流行音乐啊,”翟理头也没抬地继续手里动作,“很少听的。” 结束时天色已泛黑。我很歉疚地向翟理道谢。 他挥挥手,笑着说,“晚上还有一个会,下次有时间就请我吃饭吧。”便大步离开了。 我认真地点头答应。
“其实我向你表白过。” ---“知道。” “怎么可能。” ---“要不然怎么会挣扎两年,{zh1}还是去找你。” “可你戴着耳机......” ——“哪,那时候一首歌刚好放完。” “......" ---“是上一曲和下一曲中间,几秒钟的留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