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
不知道该不该写她。
写,显得不厚道;不写,贬低了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在这个问题上,思绪也如寒暑表上的汞柱忽上忽下。说“也”,是因为题目中的汞柱不仅是指这个。
1966年
这年我们20岁。分手7年,我们再一次同时出现在一个舞台上。
这是“{swql}”安排的。6年前,夏寒雪凭着她特有的靓丽进了县剧团,而这张{wp}却没能阻挡住路线斗争(派性斗争恰当其时地贴上了这个标签)的冲击,她被清退了。大队成立文艺宣传队,我们两个都是“明头”,自然被搜罗了去。
宣传队员多是20岁左右的男女青年,相处久了便避免不了产生一些感情上的纠葛。但没想到的是,跟我有些芥蒂的寒雪也会向我传递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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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雪对我说:“翔,迎春漂亮是漂亮,就是太木,是个木头美人。芙蓉是后婚。”迎春和芙蓉虽与她年龄相仿,却把她当老师,一直很尊敬她,并无什么矛盾。后来知道,我和迎春常在舞台上做夫妻,演得逼真,所以有人说俺俩好。其实没那回事。芙蓉一直暗恋着我,我却毫不知情。寒雪以一个姑娘特有的敏感察觉了这一切。她要竞争上岗,把二人当成情敌来攻击。
尽管周围几个村子的小伙子都以能跟寒雪说句话为荣,更不敢奢望她跟自己笑一下,但我却对她半冷不热,因为我心头无法抹去“剧院门口相会”的阴影。
1964年
那是一次难堪的会见。
我这个回乡知青和同村的几个小伙子进城看戏。离开演还有半小时,但票已售完。大家神情沮丧地站在那里,一筹莫展。
正在此时,一个伙伴惊叫一声:“寒雪!”
只见她:衣着样式洋气,色泽浓淡相宜。画过妆的面庞,更是妖娆xx。恰若仙姝临凡,令人一望窒息。
几个伙伴说:“你跟寒雪同台演过戏,找她弄几张票吧!”不由分说,强拉硬拽地把我搬运到寒雪跟前。
寒雪正与伙伴们说笑着前行,忽见几个衣着土气的小伙子迎面而来,吃惊地停住脚步。
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怯怯地叫了一声:“寒雪。”
她很诧异:“你——”
我忙说:“我是凤翔。”
“凤翔?”她似乎在努力回忆着。
她的表情如一把利剑,刺得我心上淌血!每个星期二十四里,我们并肩走过万里路!何况,你还馈赠我一枚温度计:何况,我们还做过舞台上的恋人……从十三岁到十八岁,形象会有变化,但我的名字你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
1958年
这年初识寒雪。
我们被招入红专大学文艺系。
{dy}个星期日到了,我开动11号汽车回家。出了校门,发现寒雪走的方向与我相同。我俩互望了一眼,寒雪问我:“你家是哪里的?”我回答后又反问她。原来两个村子只隔一条路!我们边走边聊,得知她家也和我家一样,是从城里迁到乡下的。分手时,我们约好时间、地点,一起返回。
那时我们年龄小,爱想家,每个星期天都要回去,每次都是我和寒雪同来同往。
一次走到中途,我忽觉有些不适。她便从口袋中取出一枚体温计,说:“量量体温吧。俺爹是医生,他说,要是不舒服,就量量体温,看烧不烧。”我把体温计夹到胳肢窝里,过了一会取出来,寒雪看了看说:“不烧。”我们继续向前走。寒雪说:“这支体温计送你了,我家还有呢。”
系里为配合中心,排了一个名为《应征》的戏。剧情是弟兄二人争着去当兵,母亲舍不得儿子,儿子的未婚妻说服婆婆。老师让我饰弟弟,寒雪饰弟弟的未婚妻。我说:“那会行?人家寒雪那么漂亮,咋能当我的未婚妻?”寒雪往我背上拍了一巴掌:“你胡说些啥呀!”大伙全笑了。
她由叫我“贾凤翔”改为“凤翔”再改为“翔”,我由叫她 “夏寒雪” 改为“寒雪”再改为“雪”。
这里虽名为大学,其实只是排戏演戏。我喜爱文艺,更喜爱读书。一年后,我决定回到原来的中学上学,便毅然告别了红专大学文艺系,告别了寒雪。
1968年
没想到寒雪会来找我。
县文化局为加强创作力量,把我调进了创作组。我写的剧本参加了省里会演。一时,在这个小县城里,我的知名度仅次于县委书记。跟寒雪一起被清退的一个姑娘通过一个亲戚找到我,想回剧团。局领导不好驳我的面子,把那姑娘临时安排进了另一个团。许是那姑娘向寒雪透露了消息,她才来找我。
那天午后,我刚回到办公室,忽听一声叫:“翔!”我一回头,见寒雪立在门口。
我大脑里油然出现“剧院门口相会”那一幕。那时,她在县剧团,我是个土包子;今天,我是局子里干部,她是个农妇。我真想做出一个极力回忆的表情,但我终于没有做出来。她在剧院门口回忆后的表演,我更做不出来。
1964年
剧院门口。
寒雪:“你想干什么?”
我:“麻烦你买几张票。”
寒雪:“我不认识你。”她加快脚步,扬长而去。
1968年
我把寒雪让到屋里坐下。他先是赞扬一番我在创作上的成就,然后回忆起我们十二岁那年一起相处的情景。他居然记得那么清楚,连我忘记的一些细节她都记得。为何剧院门口相遇不相认,她没有解释,我也没有问。
接着谈起她的婚姻,他连说:“我真后悔。”后悔什么,我没有问。我只知道她当年许是对我的冷漠生了气,不告而别出嫁了。那小子没文化没情趣,是个产业工人,每月能拿一百多块钱。寒雪当然是冲着他{zh1}一点去的。可不知为何,那小子后来被清退了,到寒雪家里当了倒插门女婿。
她送我一件工艺品,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牵着手玩耍,旁边还有一枚寒暑表。那是个暑天,那时无空调,汞柱升得很高。
绕过弯子,言归正传。谈到恢复工作问题,她求我在局领导面前打通关节。我点头。
我不是敷衍。我是迂腐文人,讲究以德报怨。我真给局长说了。局长问我啥关系,我说是同学加老乡。这是真话。
就在局里准备给她恢复工作时,却又因一个新问题搁浅了。她想换丈夫,和另一个男子有了暧昧关系。我说,这是个人生活问题,跟工作无关。局长跟我开玩笑:“别再说了,再说你也是怀疑对象。”这事虽没办成,可我尽到了{zd0}努力。
2010年
我不想谴责寒雪。
这些年来,在官场上,在文化界,甚至在教育界,饱尝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变色龙见得多了,反倒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但寒雪这样一个弱女子,不属厚黑族,甚至淡泊名利,居然也如测温表的汞柱时倨时恭,人的这种劣质难道是与生俱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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