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中国核爆试验基地三刀切出“铀球”的{dy}蓝领—原公浦
到大西北的戈壁滩,在404核工业基地参观展览会时,看到了一位上海老师傅的大照片,他的名字叫原公浦。我问404的党委书记,原师傅现在在哪里?书记说他已经退休回老家了。今年,当杨利伟搭载飞船到太空作环游时,我产生了拜访原师傅的念头。终于,在梅陇镇老街边上的一条弄堂里,我找到了已经69岁的原公浦。
革命青年是块砖 你知道杨利伟的宇宙飞船顺利返回地面的日子是几号?10月16日,正好是我国{dy}颗原子弹爆炸的日子,那是1964年的10月16日,这{yt},我兴奋得怎么都睡不着啊! 是呀,我姓原,就是原子弹的那个原,也许这就是我的命,也许我和原子弹有缘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姓这个姓,反正跟原子弹挂上了钩。我是山东掖县人,12岁就当了儿童团团长,半夜里偷了国民党的子弹,悄悄送给八路军;14岁就背粮食背弹药往前线送。因为当时我的个头太矮,所以没有参军,就跟着大哥到上海来学生意了。 我到一家私营工厂做车工,那时候正号召知识分子工业救国,我们厂里有好多大学生和留学生,他们为我们上课,教我们技术,还送我们到交通大学去听课培训,所以,我的车工技术进步很快,简单的图纸都会画,满师后就是四级车工了。1956年公私合营,我就到了上海汽车底盘厂,这是一个大厂,我当团总支书记,领导400多个小青年。那时候,当书记都是业余的,我的岗位仍然是一名车工。我有个师兄叫毛金福,就是xx歌星毛阿敏的父亲,前不久他还来看过我。 1959年,国家二机部到上海选调优秀的技术工人,去西北从事一项很重要很保密的工作。我们厂的两位无锡籍师傅被选中了,先让他们到家乡休息一个月,然后上大西北。他们公休回来后都说不去了,党内警告也不去。我想那么我去吧,革命青年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嘛,我是团总支书记、上海市团代会的代表,党龄都已经3年了。我立刻报了名,也没有告诉郭福妹。哦,郭福妹是我妻子,她原来跟我是一个厂的,比我小5岁,后来我们谈恋爱结婚。我丈母娘气得不得了,说你一个人到戈壁滩去工作,我女儿靠什么啊? 那时候,我要到哪里去,去干什么,其实自己都不太清楚,{jd1}保密。到了北京参加集训时,宋任穷部长给我们作报告。他说:xxx要派你们去搞核武器啊,这是国家大事、天下大事啊。陈毅元帅说了,你们用柴火烧,也要把原子弹烧响!xxx说过,没有原子弹和氢弹,我们说话就没人理。 我们这一伙人心里激动得一塌糊涂。赫鲁晓夫说中国5个人合穿一条裤子,20年都搞不出原子弹,我们偏要争这口气!
怎么会叫我“原三刀”? 我和大批专业人才一起,为了东方的那一声巨响,告别了父母到了戈壁滩。那是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在甘肃的大漠深处。不到西北不知道中国大,不到戈壁不知道生存难。那里的条件比我想象的还要差,三天两头刮风,一刮风人面对面都看不见。沙漠地带没有水,每个人每天发一茶缸水,喝水是它,洗脸是它,洗衣服和裤子袜子还是它,{zh1}还舍不得倒掉,泼在床底下,让空气湿润一点。 那时正好是我们国家自然灾害,发的粮食吃不饱,人都浮肿了,只能背了个筐到二三十里地以外去挖骆驼草籽,那是黄羊吃的东西,带回来和面粉青稞粉一起拌着吃,实在是很难咽下去的。没有新鲜蔬菜我们只能吃烂的咸菜,那是从四川拉过来的。我们硬是饿着肚子试验原子弹,为了中国的强大,什么苦都吃了。 1964年,中国原子弹的研究生产取得了成果,到了{zh1}一关,要加工原子弹的核心:铀球,不仅要求光洁度高,能照出人的面孔,尺寸不能相差一丝一毫。来自全国的许多车工进行技术比武,谁的技术精谁来接这个重任。结果,已经是六级车工的我被选中了,我是404核基地的机械加工班班长。 从那时开始,我进行了半年的封闭式操练,反复用代用模拟部件进行加工。妻子发烧发到39.8摄氏度,我不知道;妻子流产了,我也不知道,埋头操练。按理说进入污染区每天只能工作6小时,可是我一大早进去,到晚上才出来,有时候干了20小时。躺到床上还睁着眼,眼前都是铀球、铀球、铀球。一直操练到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到车床上的每一个操作手柄,一听声音就可以判断出哪个齿轮有毛病。整整半年闭门操练,人瘦掉15公斤,只剩45公斤了,精神压力非常大。 你知道吗?铀235每一克要比黄金贵几百倍,要做成核爆炸的铀球,达到超临界的质量,要多少钱啊!现在我一看到非典时期医生穿的防护服,就想起那时我穿的防护服,差不多,庞大,里里外外好几层。非典防的是病毒,我防的是放射性极大的铀235,极毒极毒。铀的来源只能从铀矿石中提取,铀矿石中的铀含量只有千分之二,从铀矿石中提取的铀叫作铀238,这其中只有0.735%才能使用,这部分称为铀235。那个铀球正是原子弹的核心,爆炸实际上就是铀235超临界xx反应! xxx总书记那时来我们404核基地视察过,他说:你们要大胆去干,干好了是你们的,干不好是我们书记处的。小平同志还亲自看我加工模拟部件。他参观完了,我就关了车床,脱了防护服,换上便装,然后跑向办公楼和小平同志合影。警卫员一把把我拦住了:你想干什么?幸亏我们厂长帮我解了围,我才拍上照。 张爱萍将军的比方更是生动:再穷也要有一根打狗棍!
1964年4月30日是我光荣的日子,领导决定由我来加工中国{dy}颗原子弹的核部件!我穿上笨重的防护服,戴上特制的口罩,套上双层乳胶手套,像外星人那样一步一步走上操作台,接着发生的一切,这本美国人约翰·刘易斯写的《中国原子弹的制造》一书里叙述得很详细,我不知道美国人怎么会了解得那么多,你看这一段: “当铀球在夹具上夹好后,出了问题。原面对从未遇到过的现实,失去了沉着,显得很慌乱。他突然意识到他所承担的风险,因为他此刻要加工的是极其致命的铀球,而不是钢球。他的工作决定着数万人为此奋斗10年劳动成果的成败。他担心严重事故带来的后果,他一想到可能发生的事故,就禁不住双手发抖。由于双手不断颤抖,结果使铀球掉到了切屑盘中……” 其实,当时我的感觉和杨利伟上太空去是一样的,心里是很有把握的,只是责任太重大太重大。 当时我加工的时候一想到这不是普通的钢球,而是我国{dy}颗原子弹的“心脏”,手就有些发抖。 在一旁的祝工程师说:“小原,这项工作对你来说不成问题。失误不是由于缺乏经验,而是机床真空吸盘出了点问题,你一定能干好!”听了这话我很受鼓舞,休息一下,喝了几口牛奶,我再一次走向车床,开始一刀一刀精细加工,三四层衣服全都湿透了。 终于,只剩下{zh1}三刀了,这是关键的三刀,车多了,整个铀球就要报废,20万科研人员忙了10年的成果就要在我手里泡汤;车少了达不到标准,产生了硬化层,就加工不了了,铀球不能拿去组装,原子弹根本不能爆炸。我定了定神,向徐总工程师报告:我要加工{zh1}三刀了。徐总工程师批准了我的请求。我全神贯注,车一刀,停下来量一下尺寸,然后进第二刀,再停下来,就像为一位总统做心脏移植手术,车完{zh1}一刀,我几乎是瘫倒在地上。当检验员报告核部件各项数据全部达到设计标准,大家拥了上来纷纷向我祝贺,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滚了出来。 可是我还是不放心,一直到我国{dy}颗原子弹在10月16日爆炸,我才松了一口气。我虽然是个普通的车工,但我参与了一件大事,xx科学家钱三强说我:“你是一颗螺丝钉,一颗非常重要的螺丝钉。”
我的身体有研究价值 不仅仅{dy}颗原子弹的铀球,我们国家许多次核试验的核部件加工,都是我{dy}个上岗的,它们都是从我的手上送出去的。这一些,除了厂里部分同志和上级领导,其他人都不知道,包括我的妻子。 那时候核试验非常保密,到我们404核基地,要经过5道警卫xx的检查,进到现场,还要过三道门,我这个主加工者和外界联系极少,失去了不少朋友。我为了{dy}颗原子弹核部件的加工,闭门操练了半年,连母亲的去世都来不及赶回去。 你知道的,我工作的地方是高危区,接触核武器就要接触核放射,接触最多的就是我们这些加工者。我们的事业就是两个字:牺牲。有一段日子,我的左手虎口老是有些痛,到分厂医务所去看看,沈医生说:原师傅,你的虎口里面有东西呢。他就帮我开刀,挖掉了一块肉,然后送到中央分析室化验,看到化验结果,大吃一惊,原来是非常毒的放射性金属钚239。化验员对我妻子说,这钚239在原师傅身上竟然埋了七八年,数据高得不得了,你买一点好吃的给原师傅吃吧,他肯定……
现在我早已退休了,国家规定,干我们这一行的,干一年,工龄算一年半。我回到了上海,现在居住的这个房子是404核基地借给我住的。 我退休后我的老师兄毛金福来看我,就是毛阿敏的爸爸,他问我现在一个月拿多少退休金。我说900元。他说怎么可能,老原啊,你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我心里想我非但没有犯错误,还是有功之臣呢!我老婆的退休金就更少了,只有500元。她在核基地干了几十年,她要是还在上海汽车底盘厂,收入就好了,我拖累了她。现在我们老两口子,中午就半斤切面,老太婆总是拣便宜的面买,大米也是买价格{zd1}的,家里点的灯都是3瓦的节能灯,能省的尽量省。最近,我身体很不好,嘴唇发紫,胃不舒服,眼睛白内障,还有莫名其妙的皮下出血,心跳只有50多跳,我知道我肯定得了什么病。在核基地工作了几十年,直接接触铀235和钚239,放射性的东西使我的xxx很差。我偷偷到医院去打听,要是检查一次要多少费用。医生说3000多元。我不去检查了。要是检查出来是癌的话,我妻子更受不了,随它去吧。我想我是热爱祖国的,我的身体从人类生理角度来说还有一点研究价值,我死后躯体就捐献给医学研究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