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或者开始

墨巧走进那间散发着墨汁的臭味的画室，发现他的老师正坐在一张破旧的藤椅上，神态很是安详，像朝圣者在经历了万千次磨难之后，终于到达了他们所要去的圣地一样。那一刻，墨巧真的被老师的安详感动了。他没有上前打扰老师，自己找来一张小方凳，坐下来，静静地注视着老师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这是公元1999年夏天的一个傍晚，年轻人墨巧坐在老师的画室里，心情沉重。他觉得一种悲壮的情绪正笼罩着自己，并且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自己的内心渗透。{zh1}，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烟，点燃，猛吸了一口，他看见渐次消散的烟雾里有一块即将风化的石头。它曾经是一座千沟万壑的山，屹立在亿万年前的远方。

一切都结束了。

他这样想着，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看了老师一眼。老师依然坐着，丝毫没有改变最初的姿势。墨巧开始像一个沉思的哲人一样在画室里来回走动。他的脚步很轻，像害怕吵醒了一个熟睡的人。他慢慢靠近老师的工作台，借着窗口射进来的光，墨巧看见工作台上铺着一幅工笔画，上面有一只飞舞的凤凰和一团燃烧的大火。浴火重生？凤凰涅槃？墨巧在那幅画前伫立了很久，他觉得可能不像自己想的这么简单，这幅画是一句神奇的谶语。

年轻人墨巧在公元1999年夏天的那个傍晚，陷入了痛苦的深渊。他坐在神态安详的老师对面，把火柴一根接一根的划燃，他看见老师的脸在一闪一闪的火光中呈现出一种罕见的颜色。那变幻莫测的奇妙色顿时攫获了墨巧的心，让他渐渐兴奋起来，他原本憔悴的脸因为过度的兴奋变得像喝醉酒的人一样酡红。

他试图站起来，可因为长时间坐着而变得麻木的脚没有帮助他。他的屁股在离开方凳后又重重地回到了方凳上。墨巧的情绪因为这个小小的失败而变得有些低落，他轻轻地跺着脚，并掏出那只天蓝色的火柴盒，放在手掌心里端详了一会儿，然后从里面取出了一根火柴。

{zh1}的一根火柴。他自言自语着，声音透着些许苍凉。

年轻人墨巧在几分钟后就方凳上顺利地站起来了。他慢慢走到一堆废弃的画稿旁边，犹豫不决地站着，在那一刻，他的眼睛变得空洞而迷茫。后为，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蹲下身子，将火柴在磷皮上轻轻一划，那{zh1}的一根火柴就点燃了。当火苗接近那堆废纸堆的时候，墨巧发觉自己的手颤抖了一下，他又一次犹豫了一会儿，在火柴杆儿快烧到四分之三的时候，年轻人墨巧毅然将它丢进了纸堆里。

做完这一切，墨巧显得很轻松。他瞅了老师一眼，发现老师的神态依旧是那么安详。他再一次走到工作台前，仔细将那幅工笔画卷起来，握在手里。然后扭着瞅了老师一眼，他似乎看见老师的嘴角动了一下，像笑，还像哭。老师什么话也没说，神态依旧安详。

在公元1999年夏天的那个夜晚，年轻人墨巧从容地离开了老师那间远离闹市的画室。他站在画室外面的一棵大树下，凝视着那团越烧越旺的火，他感到有些失望，从始至终，他并没有看见有一只凤凰从大火中飞起。

一切都结束了。他对着那片小小的废墟说。

迷惑或者清醒

史唯被人搀扶着钻进了一辆黑色的轿车里。外面有人替他关上车门，车就开动了。史唯看见车内除了司机，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妻子的父亲，一个是妻子若兰。史唯冲他们友好地笑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牙齿。

轿车沿着一条宽阔而平坦的柏油路向效区狂奔。史唯看见路边的景物纷纷向后退去，他无法看清那些倒退的景物是些什么，其实他不用看也知道，无非是些树、麦田、村庄、鸟和树之类的。这些，都是他再熟悉不再的了。后来，史唯就把头靠在柔软的座椅上，在岳父和妻子的窃窃私语中进入另一个世界。

史唯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苍白的墙壁和某种xx的气味让他感到有些不习惯。他拘谨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小心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后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进来。史唯从那人的衣着猜测他可能是位医生，但不能确定。当史唯打量他的时候，他发现那人也在看自己。他的目光很温暖而柔和，那目光让史唯觉得身上很舒服，史唯想了一会儿，用了一个比喻，像冬天的阳光。

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那男人在史唯对面坐了下来。

史唯犹豫了一下，说我叫史唯。

男人点点头，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支红蓝铅笔，很随意地在桌面上划了一个弧。能说说你从事什么工作吗？

我是一位作家。史唯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你是作家呢？男人笑了笑，你有作家的职称吗？

史唯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我虽然没有作家职称，但我已经写出300多万字的作品，虽然我还没发表一个字，但我会成为中国{dy}个拿诺奖的作家。

什么奖？男人似乎没有听清楚。

史唯笑了笑，一字一顿地说，诺、贝、尔、文、学、奖。

哦。男人也笑了，这么说，你对自己是作家深信不疑？

当然。史唯说。

那你相信命运吗？男人把红蓝铅笔竖起来，笔尖朝上，在我们的头上，神存在吗？

我确信，史唯犹豫一下，神存在。

你认为你的命运是神的安排吗？

这次史唯没有犹豫，他用小手指拂了拂额前的长发，说是的。

那男人又笑了起来。史唯觉得这男人的笑看上去很可笑。

你错了。那男人说，神并没有让你在这辈子当作家，也许是你的前世，也许在你的来生，你会是一位了不起的作家。

这辈子就是。史唯不想说话了，他觉得男人的话有些荒谬。

后来，史唯站起来，对不起，我要去洗手间。

好的。那男人站起来，很快又坐下。他把竖着的红蓝铅笔在桌面上震了震，说洗手间在走廊右边第二个房间。

谢谢。史唯说。

史唯在长长的走廊里走着。这时，他感觉到了困惑，他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后来，史唯在走廊尽头看见洗手间的同时也看见了楼梯，他想了想，就沿着楼梯向下去，没有人追赶他，也没有人阻拦他。史唯顺利地穿过一块空地，跑出了这个陌生的院子。后来，他甚至还在不远处的坡地上，仔细打量着这座古朴幽静的建筑。史唯看见“精神病医院”五个字在阳光下折射出金黄色的光。

从精神病医院回到家的过程，跟他从家里到精神病医院的过程一样顺利。史唯站在楼道里，轻轻把钥匙插进锁孔，向左一旋，门开了。他没有开灯，径直向书房走去。经过卧室的时候，史唯从门缝里看见床上有两条戏水的鱼。史唯咽下一口唾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书房的门。他没有开灯，而是静静地坐在黑暗里。想象着妻子若兰发现自己已经从精神病医院回来时的表情，那该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呀。想到这里，史唯听见书房里响起了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