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年同学情 (下)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轰轰烈烈的开始了,它像排山倒海的洪水荡涤着中华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这些刚进行完毕业考试的初中生们,正做着自己美丽的梦。 考得不错,七门平均分数刚到九十五分,信心满满的盘算着轻松进入省交通学校,三年过后就是朝思暮想的司机了,那是多么风光的职业! 问过阿董了,他也要报考技校,凡是学习好又家庭生活困难的,都要走这条道。从二姐上高中后,母亲经常念叨家里的负担更重了。于是决心早早的工作,阿董肯定也是这番心思。 那时,期中、期末考试,从来不紧张,铃响了,才打打闹闹满头大汗地跑进考场。三年初中就是在边学边玩中过来的,现在想来,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肯定也能上大学的。在济南教师界颇有名气的、教我们几何的刘老师就说过:“我在三班说来,五班有那么四五个同学,现在反过来就可以做你们的老师。” 这都算些什么呢,洪流一来,我们像被卷进去的树叶,身不由己,随涌翻腾。
给老师贴大字报还未完事,大串联便开始了。坐车不要钱,吃饭不要钱,住宿不要钱,有点共产主义的味道。但有一点让人受不了,就是坐车的拥挤程度,用现在的标准看,简直是匪夷所思! 阿董、阿宋他们去的广州,红卫兵专列开起来就不停,没有水喝,没有饭供,过道里,座椅空间,行李架上全是满满的人。阿宋有老主意,直接钻进座椅下面,躺下后再也没起来,也不可能起来----就三十多公分的空间,比监狱的小号还要严酷几倍。 人家自有应对的妙法,一觉睡去竟然{yt}两夜没睁眼! 终于到了一个小站停下了,阿董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从车窗里爬了出去,在自来水管前喝足后,给阿宋接了一茶缸,又用了十牛四虎的气力爬上了车。 当怀着“大仁大爱”之心的阿董终于把阿宋晃醒时,得到的是----“他就像一只被惹急了的疯狗 ,上下门牙都呲了出来。”阿董后来这样形容道。 一气之下,阿董把水全喝了! 过后大家聚头,阿董兴师问罪,阿宋如是说:“好不容易爬进去,喝了还要尿,多麻烦!” 听听! 跟着阿刘的“全球红长征队”徒步去北京,在返回时坐的火车里,我做过实验,偷偷地把双脚抬起,身子竟然掉不下去! 拥挤程度可见一斑。
xx二年,即67年夏,我们五个约了三个同学扒火车又去了趟北京。确切的说是货车,由着它风吹日晒,客车已不让随便坐了,上面装的铝锭。如果是现在,这么贵重的物资,肯定有押车的,但那时还没有飞虎队。 车上还有上海的几个比我们小点的学生,漂亮的小女生们还让我们饼干吃,她们竟然抱着铁的方形饼干桶出门,那桶大概能装三四斤吧。这足以证明上海人的讲究和会享受不是一年半载的的历史了。俺们这些山东嫩汉们可是两袖清风的爬上火车的。 那时的思想远没有现在的年轻人开放,面对人家的盛情,吓得我们都躲了。
这次来可不是为了革命大业,串联时光顾着革命了,没能逛逛各地名胜古迹,这回就是奔此而来的。 红卫兵接待站还未撤,还管吃住,为了保险,临出发向母亲要了五块钱,十斤粮票。 凡是开放的公园都去了,有两处印象深刻。 去动物园,光顾了看山魈和猩猩了,我被他们给丢了,费尽周折才回到住处。 在颐和园,我们横渡了昆明湖,不愿游泳的租了条船跟着,到了那座大孔桥前,游泳的有几个到船上过过瘾,我也在其中。离岸还没有三十米,阿黄领着几个,捡了鸭蛋大小的石头瓦块,一块接一块地扔了过来,吓得我们几个船上的哇哇乱叫,拼命地逃离了险境,还真有几块就落在了身边! 上岸已是午后了,八人坐在湖边,吃起了接待站发的午饭----两个轻如鸿毛的大面包。 不幸,我的第二个还没吃就掉到湖里了,眼看着那面包如海绵一样吸起水来。望着绿绿的昆明湖水,没做考虑,先设法把它捞了上来。吃吧?太脏;不吃吧?会饿肚子,狠了狠心,像拧毛巾那样,把泡得沉甸甸的面包挤去了湖水,三口并作两口吞下了肚中。旁边几个讲究的,见状把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就像街坊周大爷说的,你们小伙子吃了石头都能化了。 这么脏,竟然没闹肚子!
大串联后全国失控,派性大战,工人不正常上班,学生也不上学了。上边号召复课闹革命,但普天之下已是一片放羊景象了。 干嘛呢?玩呗!有练块的,有当憋木匠的......大多数的学生不是玩就是参与派系活动。 除了游山玩水,锻炼身体之外,我们学着做憋木匠 ,竟也打出了像样的家具,包括大衣柜。 那天闲极了,阿王约着阿董逛大街,在万紫巷商场东面看到文攻武卫的人协助着公安押了一队蓬头垢面的人走过来,有一个穿戴不甚整齐的人,邋里邋遢的跟在队伍的后面,有两三米远,押解人员就拽了他一把,训斥道:“快跟上!” 那人一看阵势不对,忙说:“俺不是!” “什么不是?!还想耍滑头!老老实实地跟上!”拖着他往队伍里塞。 看着真要把他当被抓人员了,心中害怕,撒腿就跑。押解人员就大喊起来:抓住他!抓住他! 阿董两人远远地看到,来人后面有人追喊,以为一定是个小偷什么的,便迎了上去。看看到了跟前,阿董朝那人身下伸了一腿,来人像中了绊马索,一个踉跄,仆倒在地。阿董就势把他提了起来,阿王上前,把练了有些日子的组合拳使了出来,被击者的脸上立刻不平整起来。 看来他很有些气力,竟从阿董的手中挣脱了,一溜烟跑进了附近的省矿务局招待所大院,阿王二人随后赶到正待追进去,说时迟,那时快,被打者气势汹汹的操着一根木棍冲了过来,众人见势不妙,纷纷往外逃命,好像他们成了被抓者。持棍者实在是太愤怒了,像一个标枪运动员,恶狠狠地将木棍投向了追踪者。 阿董的前面有些早到的人,待到人家反身逃跑时,他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道黑影飞来,擦着眼眶一扫而过,落在了远处。 投掷者蹦着高的破口大骂,传达员听了冤夫的泣血控诉,大声的向众人道:你们这是弄得哪一套啊?!人家是兖州矿务局来参加学习xxx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的,是煤矿工人的先进代表!你们是谁领得头?” 众手一指:是这些抓盲流的公安! 妈呀!把人家当成盲流了! 可也是!到省城来开会,您就穿得好一点,还以为是在煤矿上呀! 阿董大难不死,不紧不慢得走过去,弯腰捡起了那根几乎要他好看的凶器,摔打了一下上面的浮土,慢悠悠地说:“还行!打的橱子正好缺一根撑。”看到刚才险情的众人被逗乐了。 憋木匠到这时还没忘了家中未完工的菜橱!
既然上面号召复课闹革命,当然要走个过场,高兴了就去学校走一遭。 在学校集合后觉得玩得差不多了,就边说边走的回家,为了能在一起多呆一会,我们几个住西边的,绕道陪着住在东边的走。往北走到不能再走时,才不情愿的分手。 每次都是沿着纬八路向北走的,由于天下大乱,扫街的已不正经干了,内急者也不管二七一十四了。在经五路至经三路之间,由于商家少,路东尽是些高墙,墙根时常有些内急者的大便。 正走着,忽感到左边来了一股力,挤着你往墙边靠,我感到不适,就绕到最左边去了。走在最左边的恰是阿董。走在最右边,正扬着脸高谈阔论的阿生,忽然喊了起来:“妈了个×,谁拉的臭狗屎啊!让我踩了一脚!”一边骂,一边用力的在地上磨那脏了的鞋底。 这时我才明白了自左而来的力的用意。那是给阿生做的套儿! 阿生是班里比较自私的同学,根据作派,大家送他一个外号----赖子;又根据生理卫生课本上的提示,背后叫他肢端肥大症,人家穿45的鞋还嫌挤。家中很是困难,我们经过唇枪舌剑,从派组织那儿给他争来了助学金,他竟弃我们而去,参加了那组织!他也是我们的小学同学。 待到我们几人明白了阿董的用意后,每次都主动得配合,生着法儿造势,阿生每每着道! 原来阿董早就发现,阿生平时就爱仰脸说话,常将人家放在路边的茶壶、茶碗踢飞了。于是因地制宜,把阿生引上了为大家出气的腌臜路。
大侠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这天阿董要去阿王家拿一件工具,三人从阿董家向西走,正赶上市里整顿交通秩序,由红小兵手持红缨枪在路边站岗。三人还像往常一样,嫌人行道太窄,边啦边走在马路上。在纬十路口,碰上了红小兵,他们高声的喊着,同志!到人行道上走! 我和阿董刚想上去,在边上的阿王扛着不让。没多远又一个岗哨喊我们上去,我沉不住气了,便从后面绕了上去。阿董要跟着,又被阿王扛住了。这回红小兵们不愿意了,一直跟在后面喊。阿王充耳不闻。到了十二马路,我该向南回家了,他俩继续在马路上向北走去,不理睬跟在后面的红小兵们,再有几十米就是阿王家的居民楼了。 这回把老窝亮给了人家,不一会开来了大队人马,还有交警在其中。阿王一看大事不好,就决定抓着避雷针入地钢筋从二楼溜下去。阿董先下,他穿得绿背心,在夜幕掩护下未被发觉,和个没事人一样跑到一边看热闹去了。阿王恰好穿了一件白背心反光,下楼过程中被发现,人们喊着“跳楼了,跳楼了”,一拥而上,阿王被“捕”了! 来了一辆跨斗三轮摩托,交警把阿王按在了斗子里,还把头给塞进了前边的箱子里去了。那时是不讲什么人权、人格、人的尊严的。 在交警大队里,阿董被供了出来,当晚被传去训话,要求写检查,并去红小兵的学校接受批判。 次日,交警对检查做了评判:“你的态度很不老实!你看看你写得这字,一个有五分钱那么大,三张不如他一张写得多。而且轻描淡写,避重就轻!你看他写的,比你深刻多了。” 阿王这回又首当其冲,被当成了反面典型,阿董却成了学习榜样。 原来阿董的检查是这样写的:“马路、人行道仅一步之遥,却反映了两条路线的斗争,是无产阶级司令部和资产阶级司令部之间你死我活的斗争,是大是大非的分水岭。” 拔得那么高,焉有通不过的道理!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阿王郁郁寡欢了有巴几天。阿董没少安慰了他。
上苍总是公平的,这回抽了你一巴掌,下回就会给你个枣吃。 没出一个xx,两人去大观园商场闲逛。也许是心情的缘故?很有些寻衅的心结。 前面不远处,纺织品商店的门口有一彪形大汉,高出阿董近半头,背着个黄挎包,正低头摆弄自行车锁,到跟前时已打开推着要走了。从门口出来了一男子,看到大汉推着自己的车子,便喊起来:“哎!你怎么推我的车子?”大汉顿时慌了神,把车子塞给男子,就慌张的跑进商店里去了。 阿董问清车子确是男子的后,便对阿王说:“你在后面盯着他,这家伙可能从那个门出来,我到前面等他。” 果然,让阿董候了个正着。大汉一出门便向北疾步走去,阿董大喝一声:抓小偷!真个是做贼的心虚,大汉撒腿就跑。阿董紧追几步伸手抓住了他的挎包带,往侧面一领,大汉失去了平衡,强大的惯性使他在地上打了三四个滚后才停了下来,就像美国电影里打滚的小轿车。 阿董探身抓着大汉的领口,把他提起坐了起来,阿王正好赶到,又是几套组合拳,和前几天异曲同工。只是比那位煤炭掘进工惨多了,大汉的脸面平整度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了。 济南人爱打抱不平,有一老者看看打得有些可怜,说道:“就是小偷也不能这么个打法啊......”旁边有了几个支持者。阿董见势不妙,马上冲那老者发问:“你和他是一块的吗?”吓得他忙不迭的喊道:“你看你这同志说的,我怎么能和他一伙呢?” 老者怎么能知道阿王的心结呢? 来了治安人员,将小偷连同抓贼功臣、被盗者、见证人一干人等,一并请进了大观园派出所。 彪形大汉的挎包里,果真盗车工具齐备。人证、物证齐全。经审讯,系惯犯。他过去可能从未享受过这么实惠的一顿老拳。真可以终生不忘啊! 接下来,两人洋洋洒洒的写下了自己的英雄业绩,入了档。 当然,发泄前几日的不快情结没有登记在册。阿董自然把事件拔到了路线斗争、阶级斗争的高度 ,可惜那时的媒体没有现在这么发达!
几十年来,不断地发生着类似的事情,不断地经历着社会的变迁,有一样始终没有变,那就是从未间断的来往。 三十而立时,一个xx不见个一两次面,那不叫一个xx; 四十不惑时,一个月不见个三四次面,那不叫一个月; 五十知天命时,一个月不见个两次面,那间直是不像话; 六十了,阿宋做了外公,油瓶倒了从来不扶的主,也兢兢业业的服侍起外孙来了,一句怨言没有。基于此,不好意思常聚了,但也要保持一个月一次。 没办法!我们之间的谈资,和老婆孩子没法说,你硬要说,她们保准会过来摸摸你的额头热不热。 你能和她---- 啦东风31战略导弹? 啦社会主义、资本主义到底是那种制度好? 啦基因工程的利与弊? 啦将来的能源是从海水里来还是从月球上来? 能成杯的喝扎啤? ...... 没办法啊!五十多年了,牙板已经磨合好了,无可替代啊! 就这样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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