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登在家乡文学杂志上的两篇文字。分别写于03、04年。在这里留存一份。

我母亲的小学校。我们一家住在左边的房子里，右边是教室。学校早已卖给了庄户人家。

匆匆拍于09年5月。

菊香

认识菊香的那一年，我十岁。

外婆去世以后，母亲把我接到了她的学校。学校很小，坐落在山坳里，两个生产小队的学生，大大小小二十几个孩子，挤在一间教室读书。菊香和我同年，读四年级，她坐在我的前面，我们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菊香是那种典型的农村女孩儿，黝黑的脸蛋上，被太阳晒出了两团绯红，永远分不清界限的头发，紧贴耳根箍了两根辫子，生满黑垢的颈项，从未见她洗得干净。菊香在家排行老三，她的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摆了一长溜弟弟妹妹，好象有六、七个，其中有一对双胞胎，我始终没把他们分得清楚。

秋天的时候，野菊花一簇簇，一丛丛开满了山坡。白花黄蕊，青枝绿叶，枝丫横逸斜出，结满了小小的苞蕾。山风吹过，花枝婆娑摇曳，飘过的清香把人熏得迷醉。这样的景色，是我和菊香的{za}。

放学以后，菊香赶着牛，背着弟弟或妹妹，手上挽一只竹篓子，走过学校叫上我，和我一道爬上盛开野菊花的后山坡。牛在坡上吃草，弟妹在一旁玩，菊香和我就成了自由如小鸟的孩子。跳跃在花丛中，东一枝，西一枝，一会儿采了一大抱。把花一朵朵摘下来，丢进竹篓里。菊香说，野菊花好看又好闻，还能明目清心，我们用它做个枕头吧。两个人采呀摘呀，把半片坡的野菊花采遍了，天黑的时候，终于摘了满满一竹篓。

接连两天不见菊香上学，我很着急，问母亲，母亲说，那天你和菊香在坡上摘野菊花，她忘了扯猪草，空着篓子回家，被她爹狠狠打了一顿，现在伤还没好。几天后见到菊香，她的手臂上有好几道伤痕。她沉默了许多，不大爱说话，脸上难得见到以往的灿烂笑容了。

读过四年级，我转往镇中心学校读书，再也不曾见过菊香。

一年盛夏季节，我帮母亲翻晒陈旧衣物，看见了那个野菊花做的枕头。枕头泛着霉黄颜色，我想起了菊香。母亲叹口气说，菊香早就离开了人世。家里穷，为了弄点钱，菊香爬上悬崖采摘草药时滚下山崖，营救的时候，已断了气。

时光过去很久以后，一个静寂的秋夜，我坐在院子发呆，一株菊花悄然吐蕊，散发的清芬香气潜入我的鼻息。我忽然看见了菊香。她跳跃在花丛中，笑得烂漫又天真。

   小珍

   母亲的学校旁边，有个山冲，叫洞儿冲。冲口不远处有座水井，每天放学后，我都要走进去挑两担水。母亲叮嘱我，山冲太深，怕有野兽，不要往里走。我开始很听话，但是后来，我没能经受住一棵刺泡儿的诱惑，走进了山冲的深处。

熟透了的刺泡儿红嘟嘟挂在带刺的枝条上，摇曳风中，玲珑可爱。刺泡儿的味道酸酸甜甜，非常爽口。恼人的是，刺泡儿{yt}熟透七、八颗，远远解不了我的馋。但是吃的诱惑，让我变得非常执着。每天，我都会坚持走进山冲摘几颗吃。

山路弯折，弥漫着好闻的山野气息，虫鸟们轻声啼鸣，薄瘴笼得山林阴森静谧。害怕的时候，就大声唱着歌壮胆。我{zh1}一次走进山冲，是被乌鸦的叫声给吓住了。当时我正小心地摘一颗红透了的刺泡儿，一只乌鸦很突兀地鸹鸹大叫了两声，吓得我毛骨悚然，三步并两步跳下山坡，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学校。

我把这事说给小珍，小珍听了大笑，笑我太馋。

那时候小珍十四、五岁年纪，头上扎两根刷刷辫，白里透红的脸蛋，一双眸子清澈明亮。小珍辍学在家，我喜欢和她玩。我喜欢跟着她满山坡转来转去捡板栗。

深秋时节，层层叠叠的板栗树上，挂满了毛刺刺的板栗包子。山风吹动，毛包张开小口，褐色的板栗在毛壳中羞羞答答，时藏时露，撩人眼目，撩我们的口水。这时候最盼起大风，大风一吹，板栗扑扑落下来，我和小珍赶紧跳到树底下，从石缝间草丛中扒出板栗，迫不及待地咬开。拍着两裤袋板栗，两个人躺在松软的落叶上，眺望远方连绵不尽的山岭，听山那边传来的悠扬歌声，美美地享受。

读完四年级，我转往镇中心学校读书，期间见过小珍几次。有一次我见她挺着大肚子，问母亲，母亲只是摇头，不语。

从旁人口中，我知道了小珍的事情。小珍爱上了同队一个男青年，偷食禁果怀了孕，村里人拷问她，她始终不说那男的是谁。那个男的却吓得自尽了。小珍有个哥哥有点傻，三十多岁未娶亲。村里人便用换亲的方式，把小珍嫁给了一个成分不好的男人。那男人的妹妹则嫁给了小珍的哥哥。小珍嫁过去三天便生了孩子。

高中时，有{yt}我和同学们在金家湾河中玩水，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抬头，看见小珍笑着在叫我，背篓里背着七八个月大的孩子。小珍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糖，递给我。是一角钱九颗的那一种。我不想吃，分给了身后的同学。

我的目光追随小珍的背影很远。她背着孩子，趟过清请的河水，走上了一条汽车压出来的河道。

一转弯，小珍消失在一片青翠静寂的山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