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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常太祝已年过半百久未上殿,八月秋狩那日又华衣簪笏来朝。自秦王罹病,春秋巡狩已废经年,日前见王疾渐缓,执意上书请复此礼,王许之。 立在玉阶上一望,见昔时秦王年方弱冠,初临国,两季巡狩之礼未废,尝北至嵏山,南至渭水,春祈风雨,秋飨社稷,犒守城之士,亲返徭役于途。轻鞍快马上一霎俯仰顾盼,就烂漫了大秦半壁烟雨江山。 辰时钟鼓里重重交戟的寒光层层淡开,玉阶尽处是御前侍卫抱剑倚阑,青衫紫带当风,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薄荷一见老人家徐徐扶阑而上,匆匆步下来迎他,俯身一礼让老爷子一把拦道,这都什么时辰了,陛下呢? 薄荷没说话,但抬手扶奉常太祝拾级而上。老爷子依稀看出些端倪,道,他还对你使性子。薄荷应道,王待我甚厚。老爷子笑道,那孩子我还不知道,你遮掩什么。薄荷视老人半晌,忽然莞尔,扬眸天光敞亮。 有内侍自阶下疾趋而来,薄荷心下一诧,听奉常太祝斥道,你不在御寝侍候,来这里做什么。内侍拜于二人膝前道,启禀大人,陛下昨夜砚阁阅奏章,就在阁中安置,未回御寝。 砚阁,秦王为世子时,凭几学书之处,十载即位,三径就荒,及琅琊公子入宫,几经修缮,辟为览书听琴之所。 奉常太祝命曰,那你何不去砚阁。内侍更垂目轻道,韦从大人说,陛下与墨凯公子怄气一月之久,昨夜好不容易——薄荷温言忽道,知道了,你下去罢。内侍起身边退边道,韦从大人说,侍奉之人不忍打扰,望二位大人恕罪。 后半句低不可闻,没在奉常太祝愠色沉声里,秋狩之夕当焚香沐浴静候起行,韦从竟由他胡闹,简直岂有此理。说话间已举步而下,反顾御前侍卫立一阶风里衣发纷然如有所思,老爷子不明所以,只道,我却要看看这墨家公子是何等了得的人。 薄荷恍然听得墨家二字,只见奉常太祝向阶下去远了,终敛衣携剑同往。 几羽白鸽簌簌惊飞,风吟里掠过阁门轻启半掩白芷香缭,秦王立在晨光里,整衣待发,听奉常太祝共御前侍卫拜于阶前,称恭迎陛下秋狩启程。琅琊公子为王系冠带的动作滞了滞,信手抚平那人襟上褶痕,恍若未闻。 薄荷抬头恰见秦王侧目,望向他,以一抹明亮深长的笑容。倏忽檐下一羽琉璃白飞落,扬手那鸽子就栖在腕上。日夜循琅琊公子琴音而来的群鸟,与主人灵犀相通的罢。薄荷视之一笑,并不去惊动。 秦王回看眼前之人,墨凯的瞳低垂的羽睫掩去,看不真切。御前侍卫回朝的一月间,他的眸子明媚一现后迅速沉静,犹如夏花落为秋水。秦王见过薄荷望他的目光,远远的回廊下,既非炽烈亦非忧伤,他与他目光一错,眸色轻绽,一瞬即灭,好看到寤寐不忘。 墨凯自漠然取青烟玉带,双臂环上王的腰际在身后扣了,冷不防秦王含笑一吻,躲不及,落在唇角上。转眸忽见那白鸽自薄荷掌中奋然振翅,向槛外长天自在飞去,心念一动,呼吸竟是不稳。 秦王跨出阁门,俯身扶起奉常太祝,命曰启程,步佩上五色流苏一荡,心绪大好。 墨凯倚上窗棂静听一行人远去,可是心悸之外,什么也听不见。有侍女立在廊下请曰韦从大人命奴婢侍奉公子早膳。 墨凯定了定神,转身至槛前,目光扫过侍女手中小案,笑问,白露那日送来的桂花莲子羹,可还有? 宫婢只道琅琊公子性子清冷,平素在阁中极少言笑,更少吩咐,闻言不禁喜出望外,立即回道,有,奴婢这就去拿。 墨凯目送宫婢廊下匆匆一去,稳步出砚阁,廊外疏花,掩多枫多梧桐的宫苑,林外是北宫门。御道上十步一哨,行去只怕无端生出是非,宫苑虽道远,幸无人相阻,或来得及赶上。 思忖间不觉步伐渐疾,以至于狂奔。宫苑里梧桐蔽日,落叶满空,横柯上苔深似锁,时光不来,恍惚昔时琅琊之景,耳畔唯栩栩的风声,身边一树树无言掠过。 梧桐叶落那边是他,曾放飞他,如一只未识迁徙的雁,砚阁下草长如忘,那么多不谙风雨的岁月都已过去,再飞不过沧海,飞不回暖春,千山万水,也要飞到他的身边。在那之前,他要确认,再看他一眼。 北阙守卫并不森严,墨凯屏息,城楼上望去,羽翎华盖在城下,薄荷扶秦王上得柏木轩车,一行摇摇向北。薄荷牵了栗色骏马,缓行几步,落在王驾之后。若有所觉,停步回望城上,风乍起,飞扬的发缭乱了视线。 墨凯就在那人回眸一瞬闪身避入城墙之后,任巡逻的守城之人看他气息不济,忍不住抿然轻笑,心快要跳出胸口,故而不能看见,薄荷唇边牵起的笑容有多温柔。 —un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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