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 拖着疲惫而浮晃的步履,我终于摸索到了庭院的铁门,怎样打开大门已记不清,唯有当厚重的门扇被我背靠着重重的关上,失落的心才透过醉意,有回到家的感觉。然,大门的锁,却遗忘的,不再扣上。 被院子里那口老井的凉水通透浇过,我才彻底的清醒,那时,我已经在外面游荡了大半夜,像只掉线了的风筝,又像是个寻梦幽灵,一直在黑暗的夜里漂浮,游荡。当我推开自己的屋门,“大门没关”对门葛老 头屋里传出的声音提醒我,才想起大院的门没上锁,“哦......”扫了一眼,。 租他的房子已有两个年头了,因为是借调过来,单位承诺的分配房一直没批,工会那几个老滑头整天的敷衍“要理解企业的困难,干革命总得要有先苦后甜的乐观主义精神......”呸!你老来挤挤看?!六 七个小混混的鸟窝满里的臭袜烂底裤烟头破瓶罐,无论白日黑夜,三天两头不是这个就是那个轮番的不懂从哪里拎回来的“野鸡”,甚至同时上床下床一块来的浪荡交响曲,桌椅的手纸地上的套,精臊的味道简直教人不敢饱了肚子回来,是人住的嘛!?等把黄胆汁都吐完就明白苦在哪了,我可没有老革命那种“甜乐”精神,只好自己跑到外头找房租。 连着两个月,终于在单位大门边的小吃店打听到附近不远的小巷有个鳏居的老 头,若大的庭院空荡了很久,也正想找人托租。听了店老板的消息,我眼一亮,这不正合我意么?为早日逃离“苦海”,趁着中午没事我赶紧按交待的地址登门求租。 沿着巷口对向街边的巷道,没多远,找到了老 头的院门。透过门缝隙,除了院子里槐树上的知了在蝉鸣,里面听不到有何动静,再探,一个身穿白褂,下穿短而肥大老 头裤的老 人正躺在摇椅上小憇,那双老腿毫无设防的朝天大张,里头的东西隐隐若现,连压在椅边的屁臀也看的无余。 想起来要办的正事,收心定神后我才轻叩门上的挂锁。大概老 头晚上没睡好,连击数下也没见里边的反应,睡的那么死,这老 头。正想扯开嗓子喊人,“吱吖”一声,厚重的门打开了一道缝来,似乎还眼神惺忪的老 头探出个头来, “找谁?” “爷爷,不” 没那么老 “伯父,听说您这有房子出租,是么?” “哦,你是......” “我是上边XX水利工程局的,刚来这工作,还没房子,想找个可租的住处,” 门扇好不容易才打开,“租房的......”老 头边开着门边在自语“进来吧......” 院子的确很大,甚至在假山旁还立了一口井,只是井盖上布满了青苔,显然主人很久没有用它了。在老 头的xx下,我们进到了西相的一间,窗橱门户都是用镂花的玻璃嵌木做间墙,很有古香古色的味道。里屋似乎是经过了一番收拾而给人以宽畅简洁的感觉。我暗地里喜欢上了这个院子....... 没有与老 人讨价,我就把准备好的钱币交到了他的手里。看过了我的工作证,老 头接过钱,“你搬过来吧”,眼神里,我觉察到了一丝叹息,而不是从他的嘴里。 夜幕没有降临,我已经安顿好了铺盖杂什,老 头坐在摇椅抽着旱烟,对着里屋的我吩咐一些日后该注意的问题,完了指了指东头他住屋旁的厨房,“往后你做吃的就在这用着吧,我一个人在屋里随便开个锅就行。” 买回些许菜肉,晚饭我就依着老 头说的当起了锅瓢勺铲的主人,在那间小平房做了进新居的{dy}道晚餐。生了火把米下锅这我才发现灶台上除了盐油罐,其他的调料家什都没有,想必这老 头过的是和尚般的日子了,唉......。我只好再跑一趟,出门的一刻,身后又传来老 头的声音, “杂货铺在右边的弯口”, 我若有所思的忘了道谢径直朝外去了。 我买来味精酱油一些调味品,老 头仍在院子里抄着烟杆踱悠,进门的照面我对他说了一声:“伯父,不然今晚你就凑合着跟我...",话没说完老 头已挥手打断了我的话语“我下面就成,你做你的吧,还有锅。”老 头一截一截的回话让我心里怪怪的,最终我做好了饭菜也没有再与他打招呼,自个默默地在小厨房里独自吃了。 刚过来,一下还真没适应院子静静的环境。老式的床老式的柜椅,连地上的铺砖都是久远年代的青砖,我纳闷着这院子咋就他一人在过?带着满脑子的疑问我胡乱的翻开行包里的书刊,也不懂自己想要看什么,想起还带来的《梦入神机》那本棋谱,无聊的时候它总是能打发我心里的寂寞。可今晚对屋的门一直没见打开,书里的东西什么也看不进去,我怔怔地盯着昏黄灯光下的棋盘,残局虽已摆好,却无心解它如何去围将那只老帅,无解,不解......。 就这样,迷迷糊糊的坐着,躺着,直到隔玻窗传来了敲击声,我才瞢然惊醒,“小鬼睡觉要关好灯,甭耗电”,是老 头提醒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唿碌地爬了起来起,打开窗门“对不起,伯父.....。”然而他早已转身回房,门还是关上的。我失神的看着东屋里朦胧的昏光,看着它无声的息灭,我重新把窗户合上,把灯关了,离天亮还早着。 清晨的美梦被院子里"咔啦咔啦"的声音弄醒了,好不容易做上个好梦,正想回忆梦了什么,老 头的咳嗽声却使我不忍再赖在床上多呆会儿了,我偷偷地从门缝里瞄看院子里的动静,只见老 头在往厨房里搬弄柴火。他身上的薄褂几乎被汗水浸透,连短裤头的围腰边沿也汗迹一片。我赶忙开门跑过去正想帮他,没到他身后就听到了老 头的发话:“用不着你,该洗漱就去,还要上班......。” 也不理我打不打话,老 头只顾着埋头继续他的活儿。我耸了耸肩“哦...”,也不再理会他了,洗漱更衣换鞋走人。脚刚跨出门坎,“你,不吃早饭?”老 头在院子里喊。早饭?你做呀?“我不吃早餐的。”头也不回门也不关我就上路去了。 中午一直都是在单位食堂开的伙,吃过午饭,想着办公室冷气是停开的,还是回老院子的屋里凉快些,反正离的也近,就顶着炉火般的烈日回家。这回院门是虚掩的,似乎老 头知道我要回来一样,也可能是他担心我回来开门嘈醒了他。老 头依然象那天的样子,正躺在摇椅上眯眼,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厨房洗手时,又听到沉哑的声音,“小鬼还没吃呐?”,没睡呢老 头,我边洗边应他“在食堂吃过啦!”说话间我溜眼灶台,居然看到锅里有两碗饭菜! 待我用手摸了摸那只碗,还有xx,饭菜都是我昨晚剩下的。老 头大概猜测到了我想什么, “早上起来看有你昨晚还剩的些饭菜,我早上把它给热过了,没想你不吃,刚才我重热了一遍,可......。” “隔夜饭不卫生,吃了会闹肚子的。”我边闻那味道边说,也没一句感激的话。 “我这辈子吃这比你吃过的饭菜够多了,咋没见它来闹?” 我走出院子正想与他争辩,没想老 头已翻身一边去了,算了,懒得跟他辩了,回屋睡觉去。走过他身旁还不忘往老 头的xx看两眼,嘴里斗不过他眼睛占点便宜总还行。往后我买菜做饭就多留了个心,不想因有浪费的行为而引起老 头对我的不满了。 日子慢慢在过着,虽然老 头与我话不投机,可也相安无事,直到台风雨来的那{yt},他终于改变了对我的态度。 记得是在七月下旬的一个中午,老 头反常地没象平日那样拖出摇椅来到院子里午休,一人在院子里各屋进进出出,不时又走到那口老井掀开以前没见他动过的井盖。因那天感到特别的闷热,我一直没有能睡上小会儿,所以老 头的动静我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尽管我知道他在各屋子里般弄着东西,但我不会去问他,问也没用,想说帮他的忙那更免了,不理我,他的事好像跟旁人永远无关似的。 好不容易呆到临上班的时间,我换过一件薄衬正想关上房门,老 头蹲在井台边朝我说:“门甭用关了,我等会到里头收拾些东西。”我心想里面有啥好动的,你不也有钥匙嘛,“哦,”我转过身看了看身子被汗水湿透的老 头,嘴里应了一下就上班去了。 下午在单位的广播通知里,我才知道登陆的台风马上要到来,我心猛然跳醒,老 头子的房院!看了看表,将近5点,我明白老 头中午在干啥了。我这人。匆忙跟头头请个假我急奔跑回老院。路上,风已经在起,天边明显的黑压压的一片。 当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推开老院的大门,老 头正在我的房瓦沿搭上爬梯,听见门声,他回头看到了我,惊讶的脸容没有躲得过我的眼睛,“伯父,让我来!”说话间,我已然看到了他扶梯的双手在微颤中慢慢放落。 “我想在沿边加些砖头,来风了,” “嗯,” “上去小心,风很大,”老 头在把砖块递给我的当口轻声地对我嘱咐, “我会的” “顺便看看顶上有没有裂坏的瓦,一块换了,我来扶梯......。” 这时,天已经xx黑了下来,骤起的狂风夹杂豆大的雨点“劈啪”地阵阵击打着房顶,“赶紧下了小鬼!”老 头在底下叫唤。当我把所有的屋顶都弄好,整个身子已象个落汤鸡,老 头一直守在爬梯旁,雨水早已把他那薄裤褂泡的整个贴在皮肉上,裆下不停的滴水就像是在里头尿了裤子一般,若大的包包整团看的份量估计不少。我下得梯子,看到此境,也顾不上自个的狼狈,直对他呵笑。老 头没有领会,一块跟把爬梯放下也呵呵憨笑了起来。 此时站在同一屋檐下,我们虽然被风雨冲涮得装着不整,但从未的贴切让我看到老 头舒展的容颜,天真的笑脸里我感到了没有过的亲切。老 头拍了拍我的臂肘,“赶紧换掉衣裳,要着凉的。” “嗯,你也赶紧,”说完我再次冒雨跑回我西厢的房间,开了门,我又习惯的回头望了一眼,老 头依然在注望着我,隔在雨里。 换好衣裤,清爽之意油然而生,想着晚上的饭菜没弄,外面的风雨虽在吹刮,可温饱还总得解决。穿上水靴带上雨伞正想出去买菜,老 头在东屋向我招手。他那少有的动作让我迟疑片刻但还是身不有己跑了过去,伞也忘了打开。 “怎了,伯父?” “你要出门?” “嗯,正想去买菜......” “不用去了,菜场这会儿早收了,” “哦?” “我这下了面条,一块来吧?” “不,不,你忙了一整天,该饿了,我自个弄点就行了。” “我煮了两人的份呐,”老 头边说边拉我进了他的屋。 屋里,可是数月来我不曾涉足的“禁地”,这厢很大,比我那边宽阔得多了。我好奇的打量了厅堂的四周,边跟着老 头往里走,心里在问以前这会不会是地主富人家?从后厅门进到里屋,看到有床,我猜想这是老 头的卧室,卧室对墙还有个小门,原来里边还有间小房呀。 略显窄长的房间里,一排墙架上挂满了各式各样锁头!里屋的尽头搭有一个小灶台和一坎高出地平的水泥板,显然是后加的,老 头做饭洗澡的地方,如果没猜错的话。老 头一直领我来到了灶前,锅里早已盛好了两碗鸡蛋面。他回头笑了笑“要吃么?”怎么不吃,那天早上我若懂得做好了早餐,我也不会客气的,心在想。“早就闹革命了,只是找不着对像”我开玩笑应回了老 头。闲话少说,我俩一人一盆就在里屋的小桌上干了起来。 正吃着,老 头看到我脚穿的高统靴,起身就取了双拖鞋,“来,换上吧,瞧它多别扭,”我看了看下脚下,在屋里穿这是有点不伦不类,依老 头的换上了他取来的鞋子。我边吃边问老 头架子上的锁,他放下手中的筷子,跟着我的目光回头望了身后的架子,轻轻的从喉咙里呼出游丝般的气语“哦......。” 那些锁,是他一直留存下来的存品,有的还是祖上制做的锁样。老 头秉承着家业,解放已前就出师当户,撑起了葛家字号的锁业,在本地有着相当的名气。然而xx开始,因祖辈皆是商人,家庭成份在土改时期就被划为商贩,树大招风的老 头无数次地被红卫兵和工商联拉去批斗,家人就在政治阴影下终惶度日。 而后接连的打击让他心灰意冷,如果不为了那{zh1}的一丝牵挂,也许老 头不会再活到了今天。 我没想一个锁字的问话竟会勾起了老 头的泪痕回忆“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老 头摆了摆手“不怪你,小鬼”,老 头依然沉浸在无限的深情之中“多少年了,一直没有与外人唠叨,也不晓还有多少年,我想说的话还会谁来听它,我不想把它带走,也无脸带走它去见他(她)们......。” 在风雨交加的夜里,我静静陪着眼前的老 人,一直在听着他诉说的沧桑。 以锁业为生的老 头一家从民国到解放初期,曾经一度红火的走过来,老一辈乐施善助的德恩也赢得了满里口碑,但也在同行中成了众目的钉钉。因此解放后老 头的父亲就因不堪受迫而跳江自尽,临终之时自锁双腿沉江而去。老 头唯有的一双儿子也是因xx老 头两夫妇被拉去斗争之时夭亡。 那是在一次被拉去批斗的途中,已有报信说家里无人看管的两小孩与邻里的小孩在老宅院玩逮迷藏时,小儿因躲在井里的吊桶被手套锁扣的大儿逮上后,却双双落入深井无人盘救溺水而死。老 头的爱妻听到如雷轰顶的噩竓,当即昏蹶不醒,待到她回魂之时,已经神经错乱,疯了。 此后的日子里,爱妻终日抱着两小儿的睡枕四处游荡,不久失踪人间眇无信迹,老 头用锁扣把老井沉重的盖上,所有的店铺全部关闭,那些锁从此就不再见到天日......。至今,老 头依然信念他的老伴还活在人世,为了这一寄望,老 头历尽风雨踏遍万水千山,几十年无数次的寻觅呼唤,几十年的人间苍凉,老 头在承受着,期待着,为了心中无限的愧疚,他坚持着,企求着。 直至今日,终无结果,但老 人早已饱尝了人间的世态炎凉,冷漠了祖承的德恩,对一切已经淡然无衷,孤寂地归宿在心灵的锁扣里,情愿手摸冰冷的锁扣,也不愿再探试世情的暖寒,就此而面壁着那幅锁墙,洗刷着渐离的印痕,以此为终。 说到动情之处,老 头已泣不咽声,此时我再暖情的言语对他也是苍白的,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臂膀,无声的静候老 人恢复平态。终于,老 头深吸了口气长长地呼出来,带着变调的语腔轻轻说:“都过去了,今日让你来听我很感谢,谢谢......”后面的话我不懂得他想要说什么,但我没有拒绝他的谢意“嗯,我也很愿意听伯父的诉说”,我说的是真心话,是真心的话。其实刚开始我虽不明白老 头子为啥不爱理人,孤僻的行为让人不可理喻,可我仍感受到他深处的热诚,他为我做过饭,帮我添拾柴木,替我上房捡漏加瓦,他骨子里有着他祖承的助人衷肠,尽管他曾经被伤害过,被害至家破人亡,至今心爱的伴妻遥无归期!只要你愿意,我会倾听下去,我可以和你一起为了你{zh1}的牵挂和寄念,去候望。 只是,你的锁扣愿意打开么? (谢谢您的阅读,待续未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