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荀潇)
段新丰踩在落叶上,沙沙的声响仿佛是他心碎的声音。我的爱情在哪里?他自言自语,却在淡淡的一瞥中看到了牵手而行的情侣。他不想看,不想徒增烦恼,又忍不住想看,想看那份甜蜜如何化为毒药。然而,那不是方羽轩吗?他和任凝低声交谈着,淡淡的路灯照出了他甜蜜而又幸福的表情,他们说着、笑着,段新丰转身而去。回到宿舍,“砰”地一声把门摔上。既然无事可做,便蒙头大睡,睡不着便辗转反侧胡思乱想,想他自己也找个目标吧。
“任凝”这两个字逐渐成为了方羽轩宿舍中最热门的字眼,每晚夜聊舍友们必谈方羽轩与任凝的新进展。方羽轩早就厌倦了这些,也早就厌倦了段新丰愈发带有窥探性和挑衅性的提问。
“我睡了,不聊了。”方羽轩猛地一翻身,震了一下床。
“问你两句嘛,你心虚什么?”段新丰眼珠一转,“是不是还有没交代的?”方羽轩皱了皱眉,心中酝酿了半天的反驳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一旦同段新丰闹僵了,这个宿舍将不得安宁,与此同时,她的心也会因此撕开一个大口子。
段新丰曾说过:他最受不了别人吃着他看着。如今,方羽轩吃上了,而段新丰却还饿着肚子,甚至碗里都没有东西。段新丰不说话了,在黑暗中搜索着任何可能满足“口腹之欲”的“猎物”,如果他不能尽快找到的话,他一定会被方羽轩逼疯的。
方羽轩虽然嘴上说睡了,但他根本没有睡意,而这只是他为了回避段新丰的幌子。他心想:段新丰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像对待敌人一样对待自己?为什么总是用言语中伤,让他身心疲惫?难道这是爱情的附赠品?
然而,无论如何,方羽轩都还没忘《荡舟》杂志的事儿。前三期都如期发行,虽然还有排版和校对的问题,但文章质量大大提升了,《荡舟》的名声也从文学院一直传遍了这个校园。《荡舟》杂志的电子信箱里总会有投稿,以方羽轩和段新丰为首的编辑部中,也不断增加着新的面孔。
既然夜聊总是提到任凝,方羽轩只能先发制人,让段新丰的注意力别总是在他和任凝身上。“二审交上来的稿子你看了吗?我觉得有一篇文章写得不太好。”
“没呢,给你家任凝看看呗,让她决定。”段新丰的语调很平静,丝毫没有自责的意思,他似乎忘了终审权在他和方羽轩手里。
“给她?她又不是编辑部的,《荡舟》是咱俩的,跟她没关系。”方羽轩先是一惊,他没想到说起《荡舟》也能让段新丰提到任凝。
“别这么说,《荡舟》是你的,我只是个副主编而已。”段新丰特意重读了“副”,仿佛一加了“副”他就可以推掉很多责任,也轻松很多似的。
方羽轩再也忍不住了,从床上坐了起来。“段新丰,当初谁当主编是咱俩一块儿商量的,你要是想当这个主编,那好,我让给你。”
“你少废话,现在你忙不过来了才把主编这一堆烂摊子推给我。你别太过分了啊,哼,你以为我稀罕当主编呀!”段新丰在说每句话时都刻意停顿一下,显然他在克制自己。天知道方羽轩和段新丰的正面交火被他们推迟了多长时间,但是,该发生总是会发生的,无论双方多么克制,无论双方是否知道一旦发生会有多大的伤害。
方羽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躺下了,他没想到竟然是自己先失态,引发了这场战争,他不想再说话了,他怕再次激怒段新丰,他也怕段新丰说出让自己更难以忍受的话来。
此刻,宿舍xx安静,只能听到整个宿舍的呼吸声,其他舍友也停止了他们的话题。也许沉默才能让人找回理智吧,方羽轩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的片段,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对一个渴望爱却又缺少爱的人,他原来的行为简直就是炫耀和卖弄,他不该肆无忌惮地占着宿舍的电话与任凝说让人肉麻的情话,他不该因为任凝出现而冷落了段新丰,他不该……段新丰一面喘着粗气,一面回想着自己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出到了方羽轩的灵魂,回想着自从任凝走到方羽轩的生活中之后,方羽轩的变化,回想着他追求的女孩竟然总是说自己不如方羽轩,然后婉言拒绝他。段新丰这口气反正迟早会爆发的,他也不是忍了一两天了。
他见方羽轩哑火了,有暗自忖度:原来方羽轩也不过是个懦夫,我刚说了一句你就无言以对了,有本事你反驳呀,有本事咱们出去干一架……想到这儿,他的嘴角扬了扬,仿佛他已经xx战胜了方羽轩。段新丰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进入了梦乡,占领了梦中一片属于自己的高地,而方羽轩跪倒在他脚下。
第二天清晨,方羽轩在舍友的鼾声中爬起来,借着床头灯的亮光继续审稿,他必须抓紧时间了,因为还有五十多页的版面需要终审和调整,《荡舟》必须要如期发行第四期。然而摆在方羽轩面前的问题是,第四期的稿件数量不及前几期,这就加大了排版的难度。为了保证杂志容量的稳定,他们必须临时征稿,而征稿的工作是段新丰负责的。
当方羽轩审完了所有的稿子时,他已有一点倦意,但是{dy}节有课,他也不能就这样赖在床上。他下了床,伸了个懒腰,敲敲段新丰的床:“丰子,该起了。”段新丰翻了个身,慢慢睁开了眼睛,眯着眼睛看了看方羽轩,又转过身去:“我困着呢,不去了,要是点名,跟老师请个假。”他打了个哈欠,又睡了过去。
方羽轩给段新丰写了个便条,说明了要临时征稿的事儿,他的措辞很委婉,并对昨天晚上的事表示了歉意,然后贴到了段新丰的床头。
其实段新丰并没有睡着,他只是赌气不想跟方羽轩说话,才对他说自己不去上课的。等方羽轩走后,段新丰很轻巧地把便条撕下来,看罢,他得意地笑了笑:“现在知道没我不行了吧,还‘拜托你了’……”仿佛方羽轩此时正低声下气地求段新丰,让他务必帮帮忙。突然,一个念头在段新丰的脑海中闪过,虽然转瞬即逝,但仅仅是这一闪,却恰恰十分契合段新丰一直想要寻找的一个机会。
晚上十点一刻,方羽轩把任凝送回公寓后回到自己的宿舍,见段新丰正在上网。“丰子,上网呐?”方羽轩凑到段新丰身边,看他正在浏览的网页,“对了,你看见我给你写的条了吗?”方羽轩把书包摘下,放到椅子上,“抓紧时间征稿吧,争取下周一给我十篇左右。”段新丰“嗯”了一声,方羽轩以为段新丰没听见,“丰子,丰子,你听见了吗?”“嗯,我知道了。”段新丰的脸上和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
方羽轩的手机响了,是任凝打来的。他接起电话,又突然想起昨天他与段新丰的不愉快,他快步走出宿舍,轻轻关上门,才开始与任凝聊天。然而,正是因为方羽轩这种反常的行为,才又一次引起了段新丰的注意:段新丰望着悄悄关上的门,心中又泛起了一丝不快。方羽轩不敢当着段新丰炫耀自己的爱情了。他还没将这件事告诉任凝,因为他相信危机已经过去,也相信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他与任凝的爱情。
周一征稿的截止日期很快就要到了,然而段新丰依然没什么动静。方羽轩问他:“征稿怎么样了?稿子够了吗?用不用我帮忙?”段新丰一边玩着游戏,一边说:“我只找到了两篇。还有,我想退出编辑部。”段新丰的效率先是让方羽轩有些不满,后来这个决定更是让方羽轩大吃一惊,这给还在发展之中的《荡舟》简直是雪上加霜。方羽轩半晌没说出话来,而段新丰却依旧在玩游戏。终于,方羽轩从嘴中挤出一句:“为什么呢?”
段新丰的语气中充满了坦然:“没为什么,不想干了,我想好好学习。”他的眼睛没有一时一刻离开过电脑屏幕。
方羽轩仿佛成为了一个没人抛弃的孤儿,他感到了无助,感到似乎有一种力量突然同他的身上抽离了,感到血液一时间凝固了、冻结了。方羽轩简直想要跪在地上求段新丰不要离开,但看着段新丰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方羽轩知道,只要段新丰找不到另一个归宿,只要他不做出让步,他与段新丰是不会和好如初的。
段新丰还在玩游戏,他根本没有回头看站在他身后沉默良久的方羽轩,他也不需要回头看。他们彼此都太了解,至少段新丰很确信他的退出一定能给方羽轩不小的打击,而这也恰恰是段新丰想要得到的结果。
也许方羽轩错了,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到段新丰的感受:曾经无话不谈的密友,竟然在一夜之间成为了另一个人的情人,而这个情人必定会在打开一扇窗的同时,关上曾经的一扇门。这一关一开都太突然,甚至让段新丰没有一个适应的过程,他在一个瞬间就从朝夕相处的朋友变成了只在晚上十点以后才能见到的下铺舍友。这种变化对一个从小就缺乏安全感的段新丰来说,无异于背叛和莫大的伤害。于是,段新丰本能地保护自己,如临大敌一般构建一个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安全世界。
陷入爱情的方羽轩忽视了太多,也仿佛失去了一直引以为傲的理智。如今,他想明白了,可是,对他这样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来说,想明白只能让自己坠入更深的自责。他可以在脑海中构思一万个和解方式,但在现实中,他一种也不能实现。
然而,段新丰毅然决然地退出了编辑部,方羽轩只能背负着自责,一个人独自承担《荡舟》的工作压力。如果方羽轩曾经有些许的以为当了主编就轻松的想法的话,现在,他尝到了独挑大梁的滋味,这种感觉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劳累与疲倦,而是心灵上的担当和消磨。他熬夜审稿、排版,甚至自己赶写稿件,整整一周,方羽轩从来没有在凌晨两点之前睡过觉。当宿舍中鼾声四起,唯有他床头的灯光依然带着困倦坚持着明亮时,他恨不得把段新丰从床上拽下来,恨不得让段新丰为他这个决定付出沉重的代价。
这件事过去后,如果说方羽轩和段新丰从密友一下子形同陌路也似乎不确切。因为他们还像从前一样,上课时一起坐在{dy}排。可是,也许仅仅只有这一点是不变的,其他,有太多让他们俩不适应的变化。但尽管这样,他们依然固执得像守护自己的尊严一样,谁也不肯主动与对方和解。
但是,令方羽轩感到欣慰的是,《荡舟》第四期还是如期发行了,也许谁也不知道这背后有多少故事,因为在印刷时,方羽轩还是在副主编头衔后面重重写下了段新丰的名字,他不想让别人看出来《荡舟》编辑部之中,出现了这种不能登大雅之堂的变故。拿着这本沉重的《荡舟》,方羽轩再没有前几期杂志印刷出来的成就感,这次,他感到的是辛酸,他想找一个没人的角落大哭一场,他想将这整件事情的原委告诉任凝。但是,这两件事情,他一件也没有做。
回到宿舍,方羽轩把这本《荡舟》放在了段新丰的床上,自己又背上书包,像从没有发生过这些不愉快一样,叫上任凝去自习了。当他晚上回到宿舍后,他发现自己的床上多了一本《荡舟》,而段新丰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很明显,段新丰有一次用自己的方式拒绝了方羽轩,而方羽轩也在此时更加确定他的努力根本换不回来他们曾经的友谊了。
清晨,窗外下起了蒙蒙细雨,方羽轩拿着这本《荡舟》淋着雨走到了湘江畔。他像祭奠一名友人一样,身着一袭黑衣,静静地把那本杂志送入水中,默默地看着它沉没,也好似看着那份友谊的沉没。水面上,他看到了任凝的微笑,也看到了段新丰的惆怅,可一眨眼,却不过是自己的倒影。雨水打在他脸上,竟然是热的。哦,那不是雨,而是泪。
方羽轩错过了{dy}节课,当他失魂落魄地回到空荡荡的宿舍时,他感觉到了寒冷。他想倒一些热水暖暖身子,却想到昨天忘记去打水了,不知是埋怨自己还是埋怨段新丰,他踢翻了自己的暖壶。伴着一声沉闷的声响,滚烫的热水从壶中流淌出来,而在他的床上,一盒感冒冲剂静静地躺着……
(插图来源: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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