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唢呐又起,袅袅而来。
“白雪三千丈,江南醉红妆。心绪千百转,难却胭脂香。
你轻举红伞在我头上,蘸去雪色三分白。我泪眼柔肠湿了新妆。”
文/环珮空归
一进腊月的晨,便有鞭炮声不断,生生儿将沉沉的夜激醒。这是祭祀。又有锣鼓喧天,其间还夹杂有一口本地普通话的锐声演说。呃,楼下的店铺又换了老板。儿子评说,这开业庆典浑不如用唢呐,悠长而揪路人心。
他却不知,唢呐是用白羊肚毛巾和红绸腰带传达出了一种高亢的悲。虽然它更合适响彻在这灰蒙蒙的天空中,更能穿透这伫立在钢筋水泥中的寒冬。
我裹着红花袄和黑棉裤,袖手端坐。行驶在比九曲十八弯还多拐几次的盘山公路上的汽车,因为破旧而走风,却刚好解了我的晕车症状。
“山雾谷不雾,谷雾山不雾。”司机转着方向盘解释,山里有雾路上就雾稀,路上有雾山里雾就不大。
我开始跺脚,脚趾已冰凉。那雾,将远近的山遮挡的没有距离感,都成了这乳白屏风后的春色。但翘首以待,却等不来枝头艳的伸出。扁扁的车边徐徐贴着路面前进,边躲着几十米或者更深的悬崖,像一只癞蛤蟆,根本不能够一跃三丈高,来撕裂这铺天盖地的厚。
绝情谷!
我指着咫尺路面外的深谷说。那刻,我希望有唢呐从谷底冲出,有一意将前情忘却的小龙女披着红盖头在迤逦而行。
一车人都笑了。有个初次见面的人问,这是新来的秘书?
我暗骂,靠。有这么粉黛不施,着臃肿棉袄的中年女秘书么,也太小看我局审美了。手指伸回,将公文包放在膝盖上,好稍微抵挡住点从车门缝钻进来的刺骨山风。
可这谷地,实在是仙居啊。听说下面还住有十来户人家。可惜机缘不巧,不能顺沟下去,探个究竟。看看是否真有绝世容颜的姑娘,肯纺纱织布在此。
啊!啊啊!我在心里对着谷底悄悄大喊。雾更浓,连麻雀也不见一只。
掀门帘进去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薄雪中。没有防滑链的车轮滑来滑去,终于停在了坡底。女主人因年岁所累,有丰满而下垂的赘肉,但呈现出的笑意是遮不住的。
她嗓子哑哑的,似失声前在努力地喊叫,很是压抑。
一院瓦房静默在雪中,但雪也并不能将它们掩盖xx。瓦房们便像极了缺衣少穿的壮汉:发白的是棉絮,发青的是骨和肉。
她絮叨着丈夫退休后的福利待遇问题,絮叨着儿子工作上的餐风露宿。
我凝视着暗暗天光中她的脸。想着自己也有这么{yt},松弛的肌肤,担忧着夫和子,还有尽量整理的井井有条的房间。对。屋子的玻璃板上也用透明胶布糊住了裂纹,玻璃板下也压着补摄的婚纱照。老两口也勾着肩坐在异乡的旅游区,而周围照旧是熙攘和全身都打着“到此一游”烙印的游客。
干净的桌子正中,一边一束塑料花,死板的鲜红,死板的款式。两瓶塑料花护卫着一台足够古老的电器——八十年代很是贵重和时髦的录音收音一体机。从擦拭和保养度来看,它承载的不仅仅是岁月,大概还有当年攒钱的不易和购买到家后的欣喜。
当年我母亲花了双倍工资买的也仅仅是一台收音机。绣花织布前屏,比xx木纹色稍深的木质外壳,两个大大的开关。她眉眼全是笑,告诉我,这还是托人抢来的货。
转眼,家里电器更新换代琳琅满目,物也非人也非了,亦或者像这家,人未非但再也积攒不够能用来买一件可拿来炫耀的物件的钱了。
放下杯水车薪的慰问品。
带走了衣食不足以忧却对子孙有后顾之忧的农妇的焦虑。
我的耳际,是簌簌的雪,落地即化。
一年年,一岁岁,也跟着化了。
鞋有泥泞的查看完工程,我一路默然听取他们的交谈,关于施工方要求关于费用转账关于需要更换的管件和谁怠慢需要督促。有些是新鲜,有些是已知。
出人意料的是,身边的女乡长从说话到打扮精干利落到似乎全身都是句号和叹号,全然不同于我的面目模糊。那么,也不可能有人怀疑她的身份了。
小炒和面条,工作餐。大家三两碗的吞下面条——这拳头大的碗也太小。我慢吞吞夹起又放下,吃不下。保持身材么?她问我。我摇摇头,知道这每天的体力消耗量实在是也需要干掉三大碗的饭才能补充上。
漫漫的山路,我还想走得更远,看到更多,譬如山谷下和那边尚有人烟的小村。这饭量铁定不行。
身后有人开始乌鸦嘴一样详细描写他自己翻车下悬崖的情景和劫后余生的怕。
有危险处才有不一样的风景。可是,万一回不来,谁愿意来翻看这些手记,无论它是陈年的呓语或者毫无意义的流水账。
以及翻看那些照片上艳装而萧然的我?
在机房外灭掉烟蒂。对公司设计人员唇焦舌燥的指导,从背景图到{tx}从栏目到分类,林林总总细细致致的一路下来,还不如他妈的自己下手做。
下载了软件,看菜单。以后还得看线路图,看故障分析图,看各种乱七八糟的图。而那些安静的机器,正一闪一灭,监测着这个尘世。深呼吸,埋头到这些点圈和各种代码符号中去。它们笑吟吟的,用自己的干巴手臂迎接我的即将到来。
突然就喜欢上了这一切。
它们也是手工作坊的一部分。无血无肉,无情无感,却能尽在掌握。开合运行停止,它们巴巴的看着你,像嗷嗷待哺的孩子。若有懈怠,全然是因为你的知识不够囊括它们,而不是它们个人感情发泄的下场,你亦无须焦头烂额的周旋。
机器,有时候更能给人安全感。技艺,能在你走投无路时盛出一碗热饭给你。坊间谣传,当年最经典的小龙女扮演者李若彤已是美国地理杂志社的御用摄影师。进行野外训练时,有一项是生吃老鼠,{dy}个作品是世界{zd0}的毒蛇东部菱斑响尾蛇。这是北美极危动物之一,被其咬伤后,肌肉会迅速腐烂。
由兴趣而至,到专业传播,这位昔日的古典美女战斗在另一个江湖。她是快乐而满足的,不会成为因情变而削发为尼的王祖贤了。但坊间又辟谣曰此若彤非彼若彤,又有何妨,天下女子一般,若肯有情赴情,失情便赴心趣,活得自在岂不更好。
知否。道成寺的钟,是日本的一个传说。说一个女子爱上一个出外化缘的和尚,和尚因身份问题,大约也和途径女儿国的唐僧一样,经过一番挣扎决然归寺。女子性烈如火,一路苦追,甚至为了赶上渡船中的心上人,急怒攻心跳河变成了蛇。
和尚躲进了寺庙的钟下。蛇盘旋绕行,一圈又一圈,终自燃,将钟、自己、和尚一并化为灰烬。
而今,修行半生的我等,想来已能啜着茶,聆听着一声又一声钟声,面不改色了吧。
呔!那女子,你今生可还好。你看,这雪真真儿又扬起了啊。
听,唢呐又起,袅袅而来。
“白雪三千丈,江南醉红妆。心绪千百转,难却胭脂香。你轻举红伞在我头上,蘸去雪色三分白。我泪眼柔肠湿了新妆。”
哎吆嗨哪!醉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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