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盲流岁月(一)
SB少年
小时候,我是个既不安分又不听话的孩子,虽然生在农村,却老想着往城里跑。因此与父亲的关系搞得很僵,没少挨父亲的鞋底。
73年我刚15岁,便告别了养育我十五年的父母,独自一人千里迢迢的来到吉林省扶余县更新公社的小山根。小山根是个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大爷就住在这个小村庄里。这儿人烟稀少,到处是连绵不断的丘陵,比我的老家还闭塞。我来这儿的目的是想通过我大爷,找到在县城做黑工的二表哥,找份差事做。在那个高压统治的年代里,做黑工是违法的,二表哥的工作属于那种打一枪换个地方的地下游击队,所以,要想找到二表哥并非易事。好在大爷还记得二表哥干爹的地址——扶余县文化路五委十三组。
那天,大爷告诉我:明早公社的拖拉机去县里拉化肥,我与人家说好了,把你带到县城里。翌日,天还未亮便早早起床,大爷把我送到两公里外的更新公社,坐上了开往县城的拖拉机,一路咚咚地颠簸着开往一百公里外的县城。
东北的温差很大,尽管是六月季节,黎明的时分依然冷飕飕的,也就五六度的样子,我一人坐在车厢里冷得直啰嗦。贼亮的车灯照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两旁高大的杨树不停地向后倒去,四野里尽是连绵起伏的丘陵,朦胧的丘陵上不知道是黑乎乎的野草还是黑乎乎的庄稼。那时,没有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汽车也是廖若星辰,半天见不到一个移动的亮光,尽显黑黝黝地空旷与辽阔;凉飕飕,湿漉漉的凉风迎面扑来,感觉好冷。在贼亮的车灯前,我看到了一群狗一样的动物——野狼,它们不怎么害怕贼亮的车灯,不怎么害怕咚咚吼叫拖拉机,它们站在土路的中间,像劫匪一样瞪着绿莹莹的贼眼,瞅着呼啸而来的拖拉机。当拖拉机离它们几米远的时候,才从容地躲到两侧的树丛里。我感到异样的恐怖,生怕这群狼窜上拖拉机的车厢,把我一口叼去。所幸的是,野狼并未窜上拖拉机,只是与拖拉机偶然相遇,和我们打了个招呼罢了。
在土路上颠簸了六个小时,终于在十二点钟的时候来到扶余县城。那时天下太平,没有交警,没有城管,只有红红绿绿的大字报和xx林彪的漫画。马路上可以随便停车,不必担心交警的骚扰与城管的罚款。司机在{dy}百货大楼门前停下拖拉机。车停稳后,我像猴子一样的蹦了下来。司机告诉我:现在已经中午十二点了,文化路就在前面,你自个儿找吧?乡里的孩子傻得很,一句简单的谢谢也不会讲,只是傻傻的立在那儿,看着拖拉机咚咚的冒着黑烟又咚咚的远去。
那个时侯的人很实在,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只要知道的,都会毫无保留的告诉你。于是,我轻而易举的找到了文化路,找到了五委十三组,找到了二表哥的干爹老张头。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尴尬出现了。老张头是头城里的倔驴,我是个乡里来的傻瓜,我不知道我都十五岁了,为什么连句客气的话也不会说?后来,我知道,我的脑袋里少根筋,不然何以如此呢?
我傻乎乎地问:“你是老张头吗?我要找表哥?”我顺便把表哥的名字告诉他。
老张头像被马蜂蛰了一下,驴一样地撩起蹶子,气呼呼的大声呵斥道:“哪儿来的野小子?连句人话也不会说?滚!”
我吓傻了,直挺挺的立在那儿像木棍。停了好长时间,老张头才大手一挥,气呼呼的告诉我:“在七O油田,滚吧!”
我好后悔,为什么不叫声张大爷?然而,已经晚了,老张头咣当一声关上屋门,把我晾在门外,无论我如何哀求,老张头像死了一样的屋门紧闭,由于我的懵懂无知,我喝下了人生的{dy}杯苦酒。
告别了倔驴老张头,走出狭窄而短促的文化路,踏上了寻找二表哥的漫漫征途。
接受刚才的经验教训,大爷大娘叔叔婶婶的一路叫个不停。然而令人惊异的是,我所打听的七O油田大得很,方圆上百里,连个目标都没有;既分不清东西南北,又不知道往哪儿去;又累又饿,我想喝水,更想吃饭。然而,我兜里没钱。来的时候,大爷只给我一元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舍不得花。我想再回文化路再问老张头,让他告诉我二哥的确切地址,但是我不敢。在我傻傻而无可奈何的时候,我想起了大爷好像说过的一句话,二表哥是给人盖房子的。于是,我继续叔叔婶婶的向人打听,有没有在七O油田盖房子的?好心的叔叔告诉我,和平大队有一帮搞建筑的,简直往北走,到头往右拐。莫说七O油田了,就是和平大队也大得很,不像我们家那地方,一个公社也就十里八里的,晚上看电影,能够一口气跑得到。这儿的一个公社比我们那儿的一个县还要大,那就撒腿快跑吧!
还未跑出城外,满眼的蝌蚪虫便吱吱呀呀的映入我的眼帘。我是{dy}次见到这样的铁家伙——黄色的,脑袋大尾巴小,不停地上上下下,不停地叩头祷告。啊,这就是七O油田?这就是油田的抽油机?油田到了,二哥不远了,我高兴极了,几乎蹦了起来。心想,二哥就在油田盖房子,既然见到油田了,二哥还会远吗?
我一路小跑的颠倒马路的尽头,一路小跑的向右拐去。房屋渐渐稀少,蝌蚪虫渐渐增多,到处是绿色的土豆秧苗,还有来来往往的马车,啊,到了郊区了。在一处垒墙的地方,我看到了希望,我快步跑了过去。然而没有我要找的二哥,我把二哥的名字告诉了垒墙的人,他们说不认识,你往前面走,那儿还有一拨人,看看那儿是不是?我说有多远,他们说两公里。我口渴的冒烟,抓起黑色的橡胶管,鼓咚咚喝个肚儿圆,继续往前跑。在我傻傻的奔跑中,我来到另一个砌墙的地方,依然不见二哥的影子。我一鼓作气的跑来跑去,跑了许许多多的地方,见到了许许多多垒房子的人;我跑的汗流浃背、跑的气喘吁吁,跑的筋疲力尽,我还是没有见到二哥的影子。
此刻,已经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落日的余晖洒落在绿油油的土豆秧苗上,洒在上上下下的蝌蚪虫上,洒在栖栖遑遑的SB少年的眼睛里。在SB少年泪眼婆娑的眼睛里,整个田野变成了日冕似得橘黄色。成群的小咬(比蚊虫小,但比蚊虫厉害得多)像敌机般的迎面扑来,欢迎这位远道而来SB少年。加快脚步吧,也许,跑的快一点,能够甩掉小咬的攻击,于是SB少年漫无目的的向前跑去。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已近黄昏时,找不到二哥我该往哪儿去?
我想,在这偌大的县城里,我所认识的人,除了见不到的二哥之外,再就是倔驴老张头了。为了讨好老张头,我想好了许许多多的,诸如张大爷张爷爷的好话,看看能否借我一宿?我怀着{zh1}一线希望向着文化路五委十三组跑去。夜色朦胧的时候,我敲响了老张头的家门,门开后,老张头一看还是那位SB少年。于是,满屋的汽油又见火星,再次火冒三丈雷霆万钧了。无论我是如何的道歉讨饶,{zh1}还是砰的一声巨响,老张头的家门重重关上。
从朦胧的早晨到朦胧的傍晚,已经十几个小时了,肚里的大饼子已经消耗的无踪无影。饥渴难耐的我,走到扶余县第四饭店,把仅有的一元钱兑换成三个肉包子,狼吞虎咽的塞进干瘪的肚子里,又鼓咚咚喝了两碗白开水,填饱肚子之后,我身上已无分文了。
出来饭店,我就傻了。37年前的我,虽然十五岁了,但依然是混沌未开的一张白纸,不知道什么叫旅社,即使知道又有何用?身无分文,又没有介绍信,弄不好还会把我当盲流抓起来。我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傻乎乎地往回赶。我不知道一百公里是什么概念,就知道每往前走一步,就离大爷家进一步。那是时候没有路灯,临街的铺子很少,除了国营饭店里的灯光依然闪烁之外,马路上已经人烟稀少了。
我沿着来时的那条马路,乘着朦胧的夜色傻傻地往回赶。出城后,我像猴子一样爬上路边的白杨树,抓住手腕粗的树杈拼命地往怀里拉,试图把它折断。然而,无论我如何的用力,树杈就是拉不断,差点把我弹出去。我只好改变方向,两手抱住更远的地方,像秋千般的来回悠荡,树杈嘎吱吱断裂,我也重重地跌落下来。然而,我没有摔着。掰光更小的枝丫,撸掉所有的树叶。于是,我的手中有了一件xxx的武器——一根一米多长的棍棒,用以抵抗野狼的攻击。
一个十五岁的SB少年,肩扛一件xxx的武器,在漆黑的夜晚,他能否抵得住野狼的攻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