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毒_天风_新浪博客

翻《本草纲目》,见李时珍说狼毒:观其名,知其毒也。一时恍惚,懵懵懂懂觉得狼毒之所以有毒是因为有其名。我的这种理解显然带了些胡搅蛮缠的味道,如同小时候纠结于鸡和鸡蛋的问题,但还是以此推断下去:若如狼毒有个馨香的名字,它的毒是否便可以隐藏起来,不再遭牧人憎恨的眼。

狼毒开花有气势,有时狼毒雪一般的花朵会淹没一整片草场。其实单枝的狼毒花娇小,细碎的筒状花瓣背面涂抹红晕,腹面洁白,仿佛故意要绽放的清冷一些。牧人说狼毒的毒不在其毒本身,而在于它极强的生命力。狼毒有个庞大的根系,吸水能力强,在干旱寒冷的地方,它们会成为温柔的地头蛇,从不让其他植物存活。牲畜迷惑在狼毒丛中,不肯出来,又找不到其他草吃,肚腹渐渐瘪下去,骨骼凸现出来,最终饿死。牧人们躲避狼毒,但不知道狼毒得势依旧依靠牧人。有专家说牧人过度放牧使其他草类减少,狼毒便乘虚而入。低调的狼毒原是会钻空子的植物,懂得与人周旋。我以前也学过钻空子,但耐力不够,便放弃。现在我觉得勇往直前比钻空子要踏实的多。

《别录》记载:二月、八月采根,阴干,陈而沉水者良。狼毒再毒,也有柔弱的时候,比不得采药人手中的一把铁锹或者锄头。想象二、八月间,狼毒花尚未绽开或凋落之际,锄头起落的瞬间,绿色狼毒尸抛山野,凄清又狼藉,仿佛粉尘女子香消玉殒的{zh1}一顾,总是惹人同情。小时候见得隔壁老人将浸泡有狼毒薄片的醋烧开,给胃疼的孩子灌几口下去,孩子呕吐一阵,吐出一条虫子来,疼痛即止。那时我觉得老人的眼比狼毒精怪,居然能看见别人肚子里的虫子,而狼毒比虫子厉害,这样推算下去,我觉得世间万物都不可怕,除了我们自己。

我们玩狼毒花玩得上瘾。连根拔下大把狼毒花,有时编成绣球,挂在辫子上,有时编成花环,戴在头顶脖颈。这样盛装走过原野,仿佛我们已经不是自己,是圣殿上高贵的公主。简单原来是件好事情,我从没见过比我懂事的女子戴狼毒花环。

说狼毒的根可造纸。我想着狼毒的这点精神以后也许无法继续发扬。我现在在电脑上敲字,错了就按删除键,一键下去,不留痕迹,仿佛我在晚间做些损人利己的梦,白天缄口不言。错误多也不在乎,反而成了习惯。铺张白纸倒拘谨,半天抖不下一粒黑字。我其实喜欢伏案弄笔的清寂,笔尖在纸上沙沙划过,仿佛在拨弄自己小小的幽怨。但是我嫌麻烦,我想着这是我越来越急躁的缘故。

1997年冬,母亲肺癌晚期,没有任何药可以扼制住母亲肺部花椰菜似的肿瘤。我们搜寻偏方,其实是用偏方医治自己不肯承认的软弱。偏方果真无奇不有。说用新鲜狼毒根1钱放入200毫升水中煮后捞出,再打入鸡蛋2枚煮熟后吃蛋喝汤。高原的隆冬季节冷硬萧瑟,到处是冰雪画出的宋人山水。我们找不到新鲜狼毒,便等待春天早些到来。三月,当镐头可以破土的时候,我们埋葬了母亲。我于是多了些愤恨。狼毒它不仅懂得乘虚而入,而且懂得矜持,能够自信的与我们较量。这让我对卢梭的一句话起了怀疑:“自然界从不撒谎,它不言不语却专门服从人类的xx”。怀疑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坐在旷野,无所事事。高原的旷野如同高原的隆冬,清冷寥廓。我仰着头任穿透青杨的强烈阳光在脸颊烘烤。那时我不愿意低头看见狼毒花盛开在前面,楚楚动人的模样。那样子过于无辜,仿佛它不是狼毒。但是我并没有从一个偏方的牛角里钻出来,也就是我还没有从一株植物给予我的简单耻辱中钻出来。那一刻我突然想钻进狼毒的花或根茎里去,成为白色的一滴浆汁,沿着它的筋脉流动。我想知道这样邪恶又美丽的植物在怎样微笑着看待人类。

 

                                                        《华夏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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