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寇侠心
午夜时分，当整个凤城都沉寂在一片安宁之中时，宪兵司令部却并不太平。通讯室中无线电发报机的滴滴声合奏成一曲不间断的乐章，文职人员们手持机密文件，穿梭于各个办公室之间。大厅里尽是日伪军军官，在这片嘈杂声中不免显得拥挤不堪。二楼的会议室倒是与世隔绝一般，压抑的气氛把整间会议室封闭成了一个大闷罐，军官们一个一个的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绷着张脸正坐在椅子上，别说出声了，连一个抬起头来左右张望的都没有。松阪康毅连夜集结其县城内的大小军官不是有新的突击作战计划就是出了什么乱子，看松阪康毅那张因为愤怒和焦虑而几乎扭曲的脸，已经不难猜出是其中的哪一类了。自从他一边竭尽全力抑制住自己的怒气一边告知部下们两辆军列被拦截的消息，这股令人窒息的安静就一直持续到现在。没有人敢于说一句话，可是每个人心中都不平静。军官的表情也是各异，有的因为愤怒而扭成一团，有的则因为恐惧而面无血色。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了，一名下阶军官轻轻走到松阪康毅身边俯下身来，对松阪康毅耳语了几句。
“王文修？”松阪康毅紧扭在一起的眉头似乎因为疑惑而缓缓松开了。
大厅的一角，身着伪军军服的军官们小声议论着什么，虽然言语中不曾带出一丝喜悦，可是每人都隐藏不住自己双眼的神色。是啊，松阪康毅觉得伪军是一群酒囊饭袋，可是到头来就连自己手下的xx不也让国军和八路给捅了刀子。身为伪军头子的刘广亭心中甚是得意，这下子日本人也知道三一三团和铁三团不是好惹的，而不是他新三军太过废物了。不用算卦也知道，冀南的日军军官们有一段时间没好日子过了，一想到这里，一种复仇似的喜悦就涌上他的心头，渗入他的肌肉如同蜂蜜一般柔和甜蜜。他微微眯起眼来，四下打量，走廊尽头在窗边站立的一个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是王文修，他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一下。刘广亭知道王文修刚刚从松阪的办公室中出来，尽管他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事能让松阪重视起这个名不转经传的小人物，但是从王文修那平静如水的表情上来看，这小子一定知道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他慢慢走过去，直到距离王文修已经非常近了才决定开口试探一下。
“日军的列车被袭击，不光战略物资泡了汤，就连运往石家庄的战俘车都被劫了。”刘广亭看着窗外，目不转睛地对王文修说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抓的共谍就关在战俘列车上。”他瞄了一眼王文修，发现他仍然面无表情。刘广亭抿了抿嘴唇，“这对您王处长来说还真不是一件好事啊，才有了向上请功的资本却因为日本人的疏忽而鸡飞蛋打。”他讽刺般地补充道。
王文修冷笑一声，他并不是不知道刘广亭的目的，只是自己在无意中却帮了日伪军一个大忙。虽然还是假设，可如果一旦成为现实，国共xx截下军列倒是给他王文修白白做了嫁衣。他转过身来，眼神中透着诚恳满脸得意地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轻轻拍了拍刘广亭的肩膀，“我对刘军长说的可是掏心窝子的实话，”他看了看近处无人，便贴紧了些，轻轻说道，“抓紧练兵吧，马上就用得上。”说罢，头也不回地慢慢走开，只留下望着他背影轻轻重复着他方才所说的话的刘广亭，和一片摸不找边的疑云。
“这{jd1}不可能！”周天顺粗鲁地将文件丢在桌子上，目中无人地睁大双眼目视前方，他抽了一口烟继续说道，“我的人我能不知道？组织上是不是连我都不相信？”
“组织有组织的原则和决定，”一个八路军干部言语中丝毫不让，“尽管你经历过多次考验，可这也不能证明你永远不犯错误。”他有些讨好似地看了看李俊茂，“老李，你说是不是？”
虽然是政委，可这回李俊茂的立场xx没有向着上面，他在心底承认他确实有些徇私。可为什么连一向铁面无私的李包公都对上面的决策感到荒谬呢？孙德生是什么样的人这不用说全团都知道，不提他有多高强的武艺也不提他打仗漂不漂亮，他那颗热腾腾的爱国之心就像他被在身后的宝刀一样，毋庸置疑是赤红赤红的。司令部不能因为他的身世不能得到确认和其承认的资本阶级出身以及一个在国军xx里服役的弟弟就对他轻易审查，更何况那些莫须有的怀疑与指控听起来纯粹是一大堆狗屁借口。什么叫出卖党组织情报？孙德生是基层作战干部，情报工作他根本接触不到，他就算有这个心思，他怎么弄来情报？周天顺之所以恼火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此原因，地下联络工作在铁三团一直被周天顺本人紧紧攥在手里，就连身为团里二把手的李俊茂都知之甚少，为的就是严谨二字。如今说孙德生把情报卖给日本人，倒不如说他周天顺是日伪政府的卧底。
“咳咳，”李俊茂脸色很是难看地咳嗽了一声，“小卞啊，我的工作也是和政治挂钩的，按理说我该支持你。”他也同周天顺一样吸了一口烟，“可是这个人我很了解，我敢拿我的人格担保他{jd1}不会做出以上指控！”说到激动处，李俊茂狠狠地拍着桌子上的报告。
年轻的干部没想到被泼了冷水，愣了一下口气强硬地说道，“至于这个人是否清白，组织自有定论，你们要相信组织。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啪”的一声，周天顺拍案而起，年轻的干部吓得退后了两步，“奶奶的，”周天顺用烟头指着他轻蔑地说，“这话我听着怎么这么耳熟。是不是那句‘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你给我注意些，你个小毛孩子少耀武扬威的。你才出来办过几个任务？老子们搂枪栓时你还穿着开裆裤呢！你听好了，”周天顺狠狠地指着那份倒霉的报告，“这个事情就是闹到老总那里，我也有话说！”
年轻的干部被如此辱骂，一时语塞愣在一旁。他想自己好歹也是拿着尚方宝剑的总部干部，铁三团就是再厉害，领导班子也得让自己三分。没成想，团部的两把交椅对自己先是不冷不热，现在说到激动处几乎要破口大骂。他吃惊地瞪着双眼，只觉得自己的气焰一下子被一场雷雨浇灭。
“报告！”勤务兵走进来，看都不看年轻干事一眼，“孙营长已经到了。”
“叫他进来。”周天顺阴着脸说道。
“是！”勤务兵敬了一个军礼，转身走了出去。紧接着，孙德生便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子。他刚想开头同两位上级寒喧几句，可当看到二人眉毛不是眉毛，眼不是眼的怒相后，连自己翘起的嘴角也僵住了。就在这时，旁边有人咳嗽了一声，也正是这生咳嗽才引起孙德生对来人的注意。他转过头去，只见眼前多出了一个年轻干部，军服干干净净的，整齐得连一个明显的褶皱都没有；看那面孔，应该比自己大不出多少，白白净净的一副书生模样，一看就是没上过战场的后方干部，只是一副小眼睛从一开始就透着自以为是，不招人待见。孙德生看了看两位领导，有些调侃地说道，“团长，政委，这人是谁啊，给咱介绍介绍。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是吧。”说着，把自己的手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周天顺冷笑一声，把大伙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只见他换上了一副轻蔑的表情，不慌不忙地掏出一颗香烟又不慌不忙地点上，吐了一口烟云才阴阳怪调地说道，“总部来的卞建明卞干事，来咱们团‘考察工作’。”{zh1}四个字，周天顺几乎是学着女人的调说出来的。
“哦，”孙德生一笑，心想八成就是这个刚下来没几天的兔崽子把两位领导气得够呛，不妨拿他开涮一下，“那就是小卞了。”
卞建一听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但也不好发作。他用另一只手把孙德生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给推了下去，“什么‘小便小便’的，叫我卞干事。”他偷瞄了一下周天顺和李俊茂，二人似乎正在暗自窃笑。他大喘一口气，官腔说道，“知道来你们铁三团什么事么？”
“考察工作啊？”孙德生自认为幽默地张口说道，可当他一转眼看到两位领导的脸都突然拉了下来时，他知道情况没有那么乐观。
卞建明似乎对孙德生这种近乎没皮没脸的嘻嘻哈哈有点吃惊，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一声冷笑，“孙营长还真是沉得住气啊。”他转过身，拿起桌上的文件抵到孙德生面前，“看看这个吧。”
一种不祥的预感犹如一团乌云掠过孙德生的脑海，他瞄了周天顺一眼，那深锁的眉头似乎抽掉了他的主心骨。他不动声色地接过这沓文件，默默地阅读起来。其余三人也保持着静止不动的姿势，整个房间仿佛是被外界遗弃了，时间也永远地凝固住了。
“这是······”孙德生的话只能说出半句，如同他只能将这沓紧紧攥着的文件读到一半一样，他瞪视着卞明的同时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上级怎么能凭借着一个刚刚醒来还迷迷糊糊的情报员的一言之词就对自己产生这种毫无根据的怀疑，甚至派下特派员来执行命令。
“根据文件中的指控，”卞建明小人得志一般地挺胸说道，“组织上不得不对你采取措施，直到你的清白得到证明。”
“你想怎样？”孙德生眼中喷吐着怒火，仿佛要将眼前这个狐假虎威的钦差干事烧成灰烬。
“哼哼，”卞建明冷笑两声，一对小眼睛眯起来似地看着孙德生，“不是我想怎样，是组织要那你怎样。”他嘴角阴险地翘起，“你仔细看看{zh1}一页吧。”
孙德生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因气愤而颤抖的手翻到文件的{zh1}一页。“组织上出于对你对党，对国家，对人民的忠诚的怀疑，”卞建缓缓说道，“决定对你停职审查，并且暂时限制你的人身自由。”孙德生的瞳孔越来越大，他恨不得将这份文件撕成碎片。他喘着粗气，觉得是自己人狠狠地捅了自己致命一刀。
卞建明看到孙德生气得几乎呆成石像的样子，心里不由得觉得为方才他取笑自己而出了一口恶气。他铁三团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群鲁莽武夫，捞着了便宜打了几个胜仗就了不起了？整个xx的人他们都不放在眼里。奶奶的，这下给你们一个杀鸡儆猴，让大伙都看看是不是你们铁三团的人就高人一等，是不是你们铁三团的人就谁都不能碰。
“来人。”卞建明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立即，两个脸生的战士便走了进来。“把孙营长带下去好好照看。”
“慢着，”孙德生大吼一声，卞建明一惊，下意识地摸向腰部的xx，“你这是要软禁我？”
“我没告诉你吗？”卞建明得寸进尺地说道，“我负责你的调查工作。”
“好，”孙德生换上一副轻松的神色，麻利地摘下武装带，连带着xx塞进其中一个战士的手中，“上面的安排是吧，那我服从安排。”另外一个战士凑近一步，打算摘孙德生背后的宝刀。孙德生扭脸一瞪眼，那战士知趣地退了回去。“只是如果耽误了军事行动，你要付全责！”他又指了指身后的宝刀，“这把刀上面没有点名要吧？谁敢动，别怪我不讲组织原则！”
卞建明一看事态如此，也只得作罢，挥挥手示意两个战士就此打住，“那么孙营长，请吧。”他一挥手，指向门外。
孙德生转过身，“团长，政委，这两天鲍群，王家兄弟和新整编的战士就要回来了，还请你们二位帮我照顾一下。”
周天顺站起来走了过去，“放心吧，”他拍了拍孙德生的肩膀，底气很足地说道，“这种日子持续不了几天，我马上就给上级发报。”他轻蔑地看了一眼卞建明，“我倒要看看，组织上是更相信我，还是更相信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
孙德生安慰地笑了笑作为答复，随着两个战士走出了房间。抬首看着院子里满地七零八落的黄色枯叶，心中不由得隐隐作痛。
| 已投稿到：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