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 姐(2)

　　　　　　寒 月

（三）

　　他们单位的座位基本集中在两节车厢。当愁姐他们还在对号入座时，听见有人嚷嚷：“都是咱自己的座位，随便坐就行啦。”愁姐们便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贾三妮和愁姐在双人座，刘二虎、王小美和另一个同事在过道对面的三人座。

　　刘二虎卖力地把王小美的拉杆箱往行李架上搁，陈英离他们远些，正脱了鞋站在座上把自己那松塌塌轻飘飘地旅行袋举过头顶，塞进行李架。有了座的人急着在行李架上占地方，没座位的嫌放包的人堵了过道的路，满头大汗地喊：“让一下，让一下，咱先过去哈。”

　　愁姐眼巴巴等着刘二虎把王小美的包和他自己的包放妥了，喊：“二虎，二虎，帮我也放下包。”

　　刘二虎没回头，又帮旁边的同事放包。贾三妮壮劳力似地脱了鞋，站在长条椅上，拍了拍愁姐的肩，大声地说：“把你的包递过来，先给你放。”

　　总算安顿住，愁姐掏出纸巾，递给贾三妮一张，两人猛劲地擦汗。还好，空调车，不一会儿就凉快下来。愁姐这才注意到对面坐的是戴副黑框眼镜一脸书生气的展大志和新来的米倩倩。

由于不在一个科室，年龄上也有差距，平时愁姐跟他们基本不来往，现在坐在一起，有了亲密关系的机会。集体活动就是这样，常常打破固定的人际格局，创造一种全新的交往局面。

　　米倩倩活泼健谈，愁姐问一句，她回答一串串。言来语去，两人越说越近乎。原来，米倩倩的姨妈跟愁姐是初中同学，上学时两人关系极为密切，工作以后走动少了，但偶尔也要通个电话什么的，走的还挺近。

　　愁姐卯足了劲夸米倩倩的姨妈，说那时候她是班花，学习成绩好，人长得也漂亮，又活泼，后面男生追得一打一打的。可她一个也看不上。现在找了个好对象，自己最近又被提拔成纪检书记，出来进去，非常风光。愁姐还推彼及此，说怪不得米倩倩又活泼又漂亮，人家有那基因呐。

　　米倩倩本来是个开朗外向的女孩儿，一听有人表扬自己，又跟自己有这么亲近的关系，欢喜得不知怎么才好，把自己带来的大包小包零食统统拿出来。那天晚上，愁姐、贾三妮、展大志三个人带的晚餐一点没派上用场，车厢里打点开水，就着米倩倩的零食，到第二天早晨都不饿。

　　愁姐的无意之举给三人带来了实惠，另一个人虽然物质上遭些损失，但精神上粮满仓丰。

四个人吃饱喝足，倦意袭来。贾三妮歪在窗边，愁姐趴在小桌的一角，展大志蜷在对面的角落，米倩倩干脆舒舒服服靠在展大志身上。火车硬座上睡觉，咪一会儿醒一会儿，每次醒来，愁姐都看见展大志端着一个姿势不敢换一换，惟恐惊醒睡得正香的米倩倩，心里涌起了十分的同情。

　　第二天到南京已经中午11点多了。下了车，豪华大巴接上他们到指定饭店就餐，10人一桌，北方人吃南方菜总不大习惯。下午去中山陵，晚上夫子庙附近的商业街，自由安排。然后到指定旅店就宿。愁姐和贾三妮一路都在一起，这时也主动要求同住一个房间。

　　导游通知好好休息，第二天去无锡游太湖。

　　愁姐想去看总统府，但行程中没有安排，愁姐心里存了疙瘩。她悻悻地跟贾三妮抱怨，蜻蜓点水身上还要沾点湿呢，这南京长什么样还没看见，就算已经游过了，明摆着糊弄人嘛。

　　贾三妮也有同感，辛辛苦苦坐了一夜的车，到了南京，本想感受一下它的历史气息，结果脚还没站稳，屁股还没坐温，就该开拔了，脑子还在云里雾里呢。

　　俩人发了顿牢骚，赶紧洗漱睡觉，马不停蹄地奔波，太累了。

（四）

　　第二天，她们早早起床收拾，办公室的荆主任楼道里大声招呼大家下二楼餐厅就餐，带好各自的东西，不返回来了。

　　愁姐和贾三妮紧收拾慢收拾已经落了后，她们匆匆忙忙出来，楼道里没了人，有个房间门大敞着，愁姐顺便瞄了一眼，见王小美还在，顺路拐进去催她。

　　王小美边说“知道了，知道了”边扣拉杆箱的盖子，就在即将扣上的一瞬间，愁姐和贾三妮都清楚地看见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了——满满一箱化妆品！

　　贾三妮嘴快：“这么一箱油油都要抹脸上呀？”

　　王小美说：“保养的皮肤和不保养的皮肤就是不一样，回头我带你们去听听课。”

　　愁姐理解地笑笑：“小美的皮肤就是比我们的滋润。”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不像我这，又干又粗。”

　　“怎么还在这儿磨蹭！”荆主任一声吼把三人吓了一跳，贾三妮帮王小美提了个大袋，愁姐提了个小袋，王小美斜背上自己的小挎包，抽出拉杆，低了头，拉上箱子赶紧往外走。

　　离开南京的时候，大巴绕着南京转了个圈，导游介绍什么东城区西城区，让他们在走之前再好好看看南京城。愁姐们迷迷糊糊在车上坐着，雾里看花，什么也没看出个长短。

　　到了无锡游太湖时，王小美见陈英独自在前面走着，有意追上去搭讪。她说，太湖美主要美在太湖水，可这满湖稠歪歪的蓝藻怎么也看不出“美”来。陈英鼻子“嗯”了声算作回应。

　　“我不明白，”王小美继续说，“明明是绿色，为什么要叫蓝藻？”

　　陈英这次连“嗯”都没有。王小美只好不说话。她们沉默地走了好一段路，陈英终于开了口：“咱单位人是不是都说我？”

　　“我就知道你多想了，她也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心照不宣，都知道“她”指愁姐，超市的尴尬对陈英打击不小，王小美也因怕陈英误会放不下这件事。

　　“我最不能见有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陈英云着脸，看了王小美一眼。

　　王小美一下噎住，分不清这话是冲她还是冲愁姐，她自忖自己当时是保持沉默的，可还是被稀里糊涂卷进去。

　　“有钱不一定就过得好，没钱不一定过得就不好。笑话别人的人必有被人笑话之处！”陈英怒气未消。

　　“别多想，陈姐，”王小美不知怎样才能让陈英相信她当时确实什么也没说，“也就那天她说了一句，我从来没听别人说过什么……而且……而且……我当时什么也没说……”

　　“我不是说你，”陈英缓了口气，“我是不能见有些人当你面甜言蜜语，转过身就把你贬得一塌糊涂。”

　　王小美又被噎住，还是搞不清究竟是不是在影射她。

　　就在王小美全力跟陈英洗清自己的时候，愁姐跟贾三妮正在离她俩不远的地方走着。愁姐看着前面的王小美，放低声音问贾三妮：“看见那一箱化妆品了吧？一箱呀，出门也不嫌累赘！那么多东西抹到脸上，是护肤还是毁容？”

　　贾三妮联想到自己：“我可用不了那么多，有一瓶抹的，脸不干就行了。”

　　愁姐瞟了眼贾三妮，心说，就你那样子，一瓶也就不错了。

　　愁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了自己的不屑：“她那一脸的疙瘩，堆多少化妆品也盖不住。羡慕牛小雅长得好，这辈子她是别指望了。”

　　“谁在背后议论我？”牛小雅笑咪咪地快走了几步，跟她们并排。

　　“呵呵，你有顺风耳呀？怎么刚一提到你的名字你就赶到了？你知不知道王小美拖着的那个箱子里是什么？化妆品！满满一箱！刚才三妮正跟我说呢，别看她那么臭美，再打扮也赶不上你好看。”

　　{zh1}一句话让贾三妮瞠目结舌。她不记得这句话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臭美”两字是{jd1}没说，末了半句是愁姐自己刚说的，怎么给换了主啦？

　　贾三妮瞪着眼睛不知说什么好，如果声明这句话不是自己说的，意味着她不承认牛小雅的漂亮；如果默认那句话，就表明自己确实刚骂了王小美“臭美”。

　　有些人，他说话你不能张嘴，否则，他会混不清哪些是你的观点，哪些是他的想法，他会有意无意地把你扯进一场是非之中。

　　“大志，帮我背上包，我走不动了。”身后嘻嘻哈哈传来米倩倩的笑声。米倩倩和展大志肩并肩超过她们的时候，米倩倩特意回头笑着打招呼，冲愁姐叫“赵姨”。

　　愁姐笑着点头回应。看着大志背着那个不伦不类的坤包和米倩倩说笑的身影渐远，愁姐轻轻地说：“这趟华东之行说不定还要成就这对婚姻呢。”

　　“大志可是刚结婚的，这玩笑可开不得！”牛小雅严肃了声调。

　　“结婚算啥？你不见有些女孩子，自己就贱得很，见个男人就走不动了，专门勾引已婚男人。”

　　牛小雅两腮的肌肉立时僵住，她定格了一个半笑不笑的表情，心里几乎要哭出来。她知道别人背后唾她弃她，说尽了难听话，她估计现在愁姐也不一定在含沙射影，但她还是觉得不自在。

　　“她姨妈就是靠姿色发家的，她能好到哪儿？”

　　“你跟她姨妈不是好同学好朋友吗？”贾三妮惊讶愁姐说出这么意外的话，那天在火车上，愁姐可是说尽了米倩倩姨妈的好话。

　　“就是好朋友才更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当她是怎么当上纪检书记的？那么多人抢的位子，没有点手段能轮得上她？你不看米倩倩来了三个月找了三个男朋友？”愁姐若有所思地说，“看来又要换一个了。”

　　贾三妮看见左前方有个厕所，问她们谁去，俩人摇头。愁姐帮贾三妮提上包，俩人在外面等着。刘二虎从男厕出来，彼此假装没看见。

　　牛小雅由衷地说：“三妮真是个热心肠，别人的事就是她的事，别人有点啥事，她比人家都着急。”

　　愁姐哼哼叽叽了半天，似乎不愿意评价：“嗯……是挺热心的，不过……不过……就是有点傻，没脑子，容易当枪使……对了，咱们这次出来是谁联系的旅行社？”

　　“荆主任。怎么啦？”

　　“一个人得花多少钱？”

　　“2千3。这还是好不容易搞下来的价，人家要2千5的。”

　　“那么多景点都没去，去的不是便宜的就是不花钱的，住、吃都加上，也花不了2千3呀。”

　　“还有来回的车票。”

　　“来回的车票能有多少……这中间不会有什么……啊？呵呵……”

　　牛小雅没解释，不是她联系的，大可不必着急，不过心里总不是滋味。”

　　中午的饭吃在苏州，下午去苏州留园。小小园子里的春夏秋冬，精致的亭台楼阁，有钱人家的情趣生活让他们大开眼界。晚上住在苏州一家宾馆。天气闷热，愁姐把空调又调低了几度，屋里凉得有点冷。第二天早晨起来，愁姐头晕晕沉沉的，有点感冒。贾三妮比她的抵抗能力强些，不要紧。愁姐没带感冒药，贾三妮把自己的感冒药倒到瓶盖子里，给她倒上水，让她服了药。大xx出来，愁姐不能单独留下来休息，只好随团前行。她晕晕乎乎的，苏州的木渎古镇也没游出什么味道来，别人都坐在狭长水道的船上享受船乡之美，她头晕，没坐。下午到了杭州，直接去西湖游玩，这个门进去，水上乘船游了一圈，那个门就出去了。雷峰塔、断桥都远观了一眼，什么这景那景，她都没看出什么“景”来。很多人想去岳飞庙看看长跪的秦桧丑态，行程没有安排，只好作罢。杭州休息了一晚，接着他们乘车直驱上海。

　　到了上海，他们在外滩逗留了两个多小时，自费上了亚洲{dy}、世界第三高的东方明珠塔，晚上安排自费乘船观上海夜景。

　　晚上，愁姐一则身体不适，再则对反复自费很有看法，不去了。贾三妮认为反正这趟出来自己也没花什么钱，稍出点也能承受得起，而且，自己不可能再有机会来上海，该看的一定要去看。她相信一句话：“去了可能后悔一阵子，不去可要后悔一辈子。”于是去了。

　　船上，刘二虎也在。贾三妮想起什么，对刘二虎说：“我看你对愁姐待理不理，是不是她得罪你了？”

　　“什么是得罪？根本就没安好心！她到处告人我有外遇，说我跟小闺女吃饭，亲亲热热的。那不是明摆着挑拨我们夫妻关系嘛！”

　　“她这人说话直，其实心里也没什么。那天她还说展大志和米倩倩找对象，说米倩倩来了三个月找了三个男朋友，还说她姨妈是靠姿色发家的。其实，她也就嘴上说说，不是真想怎么样。”

　　“你就别护着她了，你对她够好的吧？在太湖，你去厕所的时候，我听见她跟人说你‘傻’，还说你‘没脑子’。”

　　贾三妮的心格噔一下沉到了底。她自以为对愁姐很好，又不招惹她，愁姐说谁都不会说到她身上，不料自己还是砧板上一块待割的肉。她再没心情品上海的夜景，反而觉得上海的繁华让她烦。

　　下了船，到了集中地，贾三妮见愁姐不病了，在那儿义愤填膺地给一帮人计算这次行程的花销，说那2千3百块钱根本就用不清。想起她对自己的评价，贾三妮情绪低沉，心中郁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