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列车员卖晚餐的叫卖声吵醒的。那位女士推着一车盒饭来回叫喊,把我喊饿了，我只好掏25元买了一份，风卷残云般地吃了下去。这时，我注意到了他。

    他坐在我的旁边，中间隔着一条走道。一头乱草样的头发。一脸刀刻样的皱纹。一身天蓝色工作服，满是油污。桌面上，一只铝合金饭盒，饭盒里堆放着花生米、豆腐干和卤肉片，饭盒旁有两块火腿肠，一瓶矿泉水。他旁若无人地埋头吃菜，吃几口菜，就拿起矿泉水瓶对着嘴倒一点，然后举起瓶子看一下。看瓶子的时候，他眯着眼，咧着嘴，很陶醉的样子。这个动作引起了我的好奇，我怀疑那瓶子里装的不是水，便跟他搭讪起来。我把疑问抛过去。他乐了。他说我怀疑对了，瓶子里装的是老酒。他说，上车前，花3元钱打了一瓶散酒，花19元买了一盒熟菜，花3元钱买了两根火腿肠，别看只花了25元，只有一份盒饭钱，但他这一晚上就很舒服了。我问为什么？他更得意了。他说，我花25元几分钟就没了，他花这么多能陪他到明天早上。我更疑惑了。他又笑眯眯地吃起来喝起来。

    吃着喝着，他的话渐渐多了。他说一看我这样就知道不常出门。他说他是无锡一家电机厂的维修工程师，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在全国各地跑，负责客户的售后服务。他说他老婆跟相好的跑到云南了，儿子在海南成了家，如今他孤身一人闯世界，人到哪，家就到哪。如今工厂的业务越来越大，他们这帮人成年累月在外面接受遥控指挥。可不是吗？这广东的活刚结束，接着就要到合肥，然后还要去吐鲁番。我问，去新疆路程那么远，也坐火车吗？他说什么便宜坐什么，肯定是火车！我说那多浪费时间？他说时间不值钱，老板只顾省钞票。我说时间就是金钱。他说老板抠得要死。

    说着说着，盒子里的菜没了，瓶子也见底了，他把瓶底朝天瓶口对嘴抖了抖，又撕开火腿肠吃起来。吃完后，他从脚下拉出一个蛇皮袋，掏出一个特大号保温杯，朝饭盒里倒了半盒水。他用那水在饭盒里荡荡，然后一勺勺地慢慢舀着喝，那神态，好象在喝燕窝汤。喝完水，他用袖子揩揩嘴，开始悠闲地收拾桌子。

    我一看手机，时间才晚上9点多，心想他说25元陪伴一晚上，不知这剩下的时间怎么打发。他好象看穿了我心思一样，变戏法似地从蛇皮袋里掏出一大团衣服，抖开，那是一套很早以前流行的劳动布的工作服，很破旧。他对我笑笑，就把那衣服朝身上套。套完衣服，又从袋里掏出一顶黑糊糊的马虎帽戴上，把帽子从头拉到脖子，只留着眼睛和鼻孔在外，像蒙面打劫的。他朝我滑稽地挥挥手，说，我到我的卧铺去了。话音没落，他就弯腰钻到座椅下面，仰躺在车厢地面上，头枕在蛇皮袋上。

    不一会，座位下面响起了鼾声。那悠悠扬扬的鼾声，和着列车铿铿锵锵的节奏，就那么响着，一直响到第二天清晨，在我写这篇文字的时候，还依然响得那么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