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心大妈死了。她的儿女们哭得忒伤心,然而哭得最凶的还是酱油婶子。
我的大嫂子,你咋就走了呢!我的好心的……大……嫂……子!我好……想……你……呀……从火化场回来,送葬的人发现酱油婶子的两只眼睛红xx肿的,像两个熟透的桃子。对这位比哭自己妈还要悲戚的酱油婶子,善心大妈的儿女们反应却很冷淡。结果窘得酱油婶子连{zh1}一顿饭都没吃,怏怏地走了。
旁人七嘴八舌:
活该!
她为啥那样哭?她心里有愧!
要我看呢,她是在哭自己呢?
酱油婶子在倭瓜村做黄花闺女的时侯,人是蛮俊的。她五官周正,身材苗条,正像某些杂志上写的:该凹的地方凹,该凸的地方也凸得恰到好处。美中不足是两颊长了雀斑样的东西,当地人知道——那是生活贫困的象征。
红色风暴刮得最烈的那天秋天,酱油婶子被醋叔用五麻袋棒子粒和两筐蚶子干、两坛子臭虾酱油从倭瓜村“钩”到了我们螃蟹庄。酱油婶子当时想:醋老实、能干,脑瓜子也活泛,螃蟹庄又富,自己还爱吃腥货——跟着醋准有好日子过。
蜜月刚过,酱油婶子就后悔了。用她自己的话讲,肠子都悔青了。原来醋叔那天一高兴,就把家里借棒子粒和蚶子干娶她的事告诉了她。酱油婶子听后就跳着脚骂,你们真是缺了八辈子德了!早知这样,我凭什么跑上二百里地嫁给你个穷光蛋。呜呜呜,呜呜呜……酱油婶子哭得眼泪哗哗地流。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孩子,认命吧。酱油婶子的妈眼含泪花劝自己的女儿。好在酱油婶子认识了与她家斜对门的善心大妈。善心大妈的老爷子在百里之外的桥镇做工,每月开六七十元工资。几次交往之后,酱油婶子体会到善心大妈是个热心肠,尤其同情她这样的弱者。一来二去,她就往善心大妈家跑得勤了,今儿个要几个扣子,明儿个要碗白面,但要得最多的是酱油。村供销社卖得酱油都兑了水,而善心大妈家的酱油都是由老伴从桥镇买来的原瓶。
酱油婶子那样做,是因为家里没钱,醋叔虽然在生产队里每天能挣到10个工分,但生产队只有到了年根儿才分红,赶上年景不好,拿到手里的“红”最多也不过三四十元。
酱油要得多了,善心大妈的几个顽皮的孩子,就不再喊她醋婶而喊酱油婶子了。不知是有些人对酱油婶子的行为看不惯,还是因为酱油婶子的脸色像酱油,反正不长时间,“酱油婶子”这个外号就在我们螃蟹庄叫开了。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九十年代,随着改革开放春风的劲吹,我们螃蟹庄“绿”了。很多人在党的政策引导下,用自己的勤劳和才智发了财。醋叔发了,他先是用自行车到邻村走街串巷卖臭虾酱,后又用摩托车到唐市倒蚶子,再后来又用大卡车往京都发海蜇。
夫贵妻荣,酱油婶子旧貌变了新颜。把两颗门牙镶了金,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各戴了一个金戒,走到那儿都叼着石林牌香烟。变化{zd0}的是,她不再登善心大妈家的门槛了,即使去村龙王庙赶集的路上与善心大妈擦肩而过,她也视而不见;至于善心大妈的那些孩子们,她更是连瞅都不瞅一眼。
于是,村子里好多娘儿们就私下议论和感叹:唉,酱油婶子变了……
让酱油婶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年的春天,醋叔从唐市带回一个“表妹”。“表妹”长得水葱似的,和自己的儿子同岁。为了维系家的安定团结,起初酱油婶子是劝,后来就骂,再后来就是打——挠醋叔的脸,踢醋叔的裆;揪“表妹”的黑瀑布,抓“表妹”的xx子……
那天,醋叔酒喝高了,在与“表妹”耳鬓厮磨了一回后,醋叔恶从胆边生,他抄起擀面棍儿,急风骤雨般将酱油婶子整理了一顿。转天一大早,醋叔就开着奥迪拉着“表妹”到野三坡“野”去了。善心大妈得知这事后,背着老爷子和儿女们去看酱油婶子。善心大妈后来对自己的老爷子说:唉!我是生过她的气,但一想到他被醋叔骗到咱们庄,一想到那个小妖精,我就产生了非要看她不可的念头。
善心大妈真是善心。她为酱油婶子找来大夫,然后每天为她买菜、做饭、洗衣服。
两个月后,醋叔把酱油婶子休了。有关部门的某个领导只给了她三间厢房。人们知道,之所以是这样的结局,是因为醋叔使了黑钱。从那以后,酱油婶子的脸色就更像酱油了,说话颠三倒四的。我们螃蟹庄的婶子大娘,只有几个愿意搭理她,善心大妈便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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