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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西安的当子)
西安
。当子 。 鬼市
———日记:2010年1月21日
周四
阴。今天逛了趟当子,买了鱼食,淘了几本闲书,其中《外国散文三百篇》全三册,散文鉴赏大家林非主编,原价89.80元,八成新,我掏了10元购得,甚喜......夜,写《当子》
(图——西安的鬼市)
西安有个回民街,回民街里有个西仓,西仓有个古老的集市,叫“当子”。老西安人没有不知道西仓当子的。
西安有个明城墙,明城墙有个东门,东门有个古老的集市,叫“鬼市”。老西安人没有不知道鬼市的。
“当子”,屡遭取缔,而屡屡死灰复燃,如今,却成为西安人的一片热闹的去处,延续着古老的故事......而那个“鬼市”,却消失的无影无踪,成为历史的传说,旧日的风景活在老西安人的嘴里......那里沿街起了一排琉璃瓦的仿古建筑,青砖铺了路,街也宽了,叫“古玩一条街”了......人却稀了。
一。当子
古,西有长安,东有临淄。西汉·刘向《战国策·齐策一》:“临淄之途,车彀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云,挥汗成雨。”张开袖子能如云般遮蔽天日,人们流着热汗如同下雨一样,到过西安西仓的鸽子当,你就会感受此语并不夸张。每逢周四、周日开市,商贾云集,游人如织,偏僻的一个背街,东南西北四条巷子,围着一个古粮仓。那是一片穆斯林聚集而居的回坊。逢集日,从洒金桥大街十字向南,进劳武巷,人流越走越稠,气氛越走越浓,你就离当子不远了———在大街上,你是无法察觉到,在这样一个现代大都市的背后,还窝着这么一个农村般的大集———向南,直走,迎面的彩楼牌坊,右手立柱:“伊斯兰是传承仁爱的宗教”;左手立柱:“穆斯林是爱好和平的民族”。
好了,顺着牌楼向东拐进一个百米斜巷......待你从那斜巷口出来,一个人声鼎沸的市场的热气就扑面而来,你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就是它的魅力。
只见人头攒动,沿着小街,大槐树下,摊铺一个紧挨着一个,中心街巷是花鸟鱼虫,四围是百货杂品,玉器古玩,再外围一圈是卖服装鞋帽,卖xx神油,卖影碟唱片,卖旧书画报的......再延伸,卖xx鼠药的,治跌打损伤的,拔牙挖鸡眼的,耍猴拉胡琴的......吆喝着卖热镜糕炒凉粉拌饸饹、绿豆切糕煎柿饼的......人们摩肩接踵,四处鸟叫狗吠......每个周四周日,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涌一个水泄不通......实际上,大多数人去,不一定为了买什么物什,而只是逛当子......如果,你又恰好赶上邻边的佛寺西五台过庙会,观尼姑们做法事,看信男善女们进香火,那就“嘹咋了”。
“当子”的来源知道的人却不多,有人说:“‘当子’,因有些人在此市场买东西后感觉上当了,就互相流传了,从此以后‘当子’就成了‘西仓’的代言词”。缪也。前些年,我有幸参与《西安粮食志》的编撰,因写西安古今粮食沿革,涉及西安西仓(清永丰仓)的缘故,而知道了“当子”的来历,它和粮食有关,和腐朽没落的清朝政府有关,和游手好闲的八旗子弟有关:
“西安人把花鸟虫鱼之类的宠物交易市场叫做‘当子’,这一独特的称呼,究其来历,它与清代居住在西安城内的旗人有关,也与西安西仓(清永丰仓)有些历史渊源。
清代满族八旗子弟,是优越的贵族阶层,他们不从事农工劳作,也不屑于商业之类的经营活动,只须按月领取朝廷发放的俸银,便可过着优裕的生活。住在西安城内的旗人领取俸银的地方,就是现今位于莲湖区城隍庙后街的西仓,这里是清政府存放粮食草料的仓库重地。
到了清末,政治腐败,国势日衰,处于风雨飘摇中的大清帝国,再也无力顾及他的子民了,那些昔日吃惯了皇粮的贵族,又不会别的营生,大都生活困顿,过着寅吃卯粮的日子。由于不平等条约的签订,大量的赔款,尚需搜刮民财来支付,八旗子弟的俸银也只得断档,只剩下些许俸粮勉强度日,尤其是大批低等级旗人,每当到了领俸粮那天,他们便把刚领出来的粮食,就地在西仓门前换成银子,用来偿还上个月吃用欠下的债务,这个月又借,下个月再还,就这样月月循环着,渐渐地就在西仓门前一带,形成了一个以兑换粮食为主的集市。旗人是贵族,他们崇尚祖先的金戈铁马,建功立业,或读书应试求取功名,而视买卖为贱业,就连卖粮食度日也羞于叫‘卖’,而美其名曰‘当’,当时的西安人,就把这种交易活动,叫做‘旗人打当子’。旗人是养鸽、玩鸟、斗蛐蛐的行家里手,于是,这里便逐渐演变成了以交易花鸟、虫鱼为主的一个集市了。西安人就称其为‘当子’。其实早先的‘当子’,是专指西仓南大门外到庙后街这一段地区。当时上‘当子’的时间,是按阴历每月三、六、九日,不约而同上市交易,此规由清代一直延续到五十年代末期,可谓历史悠久了。这就是西仓‘当子’的来历。
现在的‘当子’还在西仓,但规模较前大得多了,其内容除花草虫鱼等宠物,以及喂养宠物的谷豆饲料、笼具食具外,一些收藏品,如奇石、瓷器、书画、邮票、钱币等等,也参与到交易中来,地域也由西仓周围扩展到附近的劳武巷、教场门一带。而原来最古老的西仓南大门外那一段地带却冷清了。”(《西安粮食志*附录》)
“当子”这一极具有西安特色的叫法,其含义早已不限于西仓一地了,由于宠物市场的红火,西安人把新形成的这类交易市场,都称为“当子”。如土门“当子”,文艺路“当子”,甚至连西郊鱼化寨的机动车交易市场,一般人也唤作“当子”。但如今西安,还能有多少人知道,竟在这“当子”形成的背后,还折射着一个帝国的衰亡和一个民族沦落的历史呢!
贾平凹写《废都》,写得就是西安,让我们随着他逛一次西仓的当子吧。西安作家贾平凹在他的《废都》中写到:“庄之蝶大叫:这就是当子呀?!孟云房说:别叫喊出来让人下眼瞧了,你好好看吧。”“赶场的男女老幼及闲人游皮趋之若鹜,挎包摇篮,户限为穿,使几百米长的场地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好一个热闹繁华。......这里当子俚尚诡诈,扑朔迷离,却是分类划档,约定俗成的。三教九流,地痞青蛇,贩夫走卒,倒家裨客,什么角色儿都有......商贾掮客及小贩摊主呼朋引类,属守地盘,射界之内,你打鼓我吹号,绝少瓜葛。”“他们先进的鱼市,每个摊前横列了硕大的玻璃缸。缸尽为金边镶条,配着气泡装置,彩灯倏忽闪烁,水草交映生辉,肢体飘逸的热带游鱼细鳞披银,时沉时浮,庄之蝶看了几家,喜欢地说:这鱼倒快活,它不烦恼哩!”“从鱼市过来,便是那蟋蟀市。庄之蝶家里是有着上辈人留下的几个蟋蟀罐儿的,他也曾在城墙根捉过几只玩过的,但从未见过还有这么多讲究的瓦罐。拣一个蟹青色的罐儿在手里看了,罐围抠花刻线,嵌有金头大王、{wd}将军字样,迭声叫绝。卖主笑脸相迎,直问来一个吧。两人只笑而不语,卖主就平了脸面,拨了手道:二位让了地方,不要误了生意招人嫌弃。遂又拱手作揖问候新来的两位汉子,且捧了一罐,口唤:天赐神蛩!那两位果然俯了身去,揭顶观貌,喜皮开颜。问其价码,卖主卸下草帽,两只手便伸了下去。那黑睑汉子瞠目结舌。卖主就说:你再看看货色嘛!把虎贲枭将不偏不倚拨入碗大斗盒。庄之蝶和孟云房也头歪过去,一时众人屏声敛气,霎时“笃”声顿起,两下钳咬在一起,退进攻守颇循章法。一只狡黠非常,详败诈降,却暗渡陈仓,奇袭敌后。看得庄之蝶一尽儿呆了。孟云房扯了他衣襟说:你倒迷这玩意儿?”......“孟云房问:你想什么呢?庄之蝶说:我想人的起源不是类人猿,而是蟋蟀变的,或许那蟋蟀是人的鬼之鬼。孟云房说。那你没问问那条胜虫是几品衔的?两人又逛了狗市,庄之蝶倒看上一只长毛狮儿狗的。这狗儿豹头媚目,仪态万方,一见他们倒坐了身子直用两只前爪合了作揖。庄之蝶不禁说了一句:瞧这眉眼几分像唐宛儿的。孟云房笑说:你喜欢唐宛儿的,怎不买了送她?但若要我说,男不养猫,女不养狗的,不如到花市去看看,买一盆美人蕉送她。她家怎么连一盆花也没有?庄之蝶说:别提花的事,让我又害xx了!......”“庄子蝶笑了笑,,却转了头四处张望,问:这里有没有鸽子市?孟云房说:你要养鸽子?......孟云房就领了庄子蝶去了南头的鸽子市......”
出了西仓,你就望见不远处清真大寺高高的穹顶和竖在那穹顶之上的弯弯的新月......
二。鬼市
西安曾有个鬼市。鬼市,特诡异。
鬼市,不知起于何朝何代,却终结于这几年的城市的改造。古城墙下,一条很偏僻的马道,坑坑洼洼,杂草丛生,白日里,人们是不去的。到了日暮黄昏,归巢的群群雨燕唧唧咋咋飞绕在古城楼上,这时,那里便渐渐地有了些人影,如同是从古城墙颓废的土窑洞里钻出来似的僵尸亡灵......从掌灯时分开始到子夜,也就熙熙攘攘地开市了......夜很浓,昏黄的马灯下,人,三三两两的,影影影绰绰,畏畏缩缩,叽叽咕咕,鬼鬼祟祟,怀里揣着待出手的物什,袖口里掐着价码,交易着......交易的商品大都是古玩书籍、金玉首飾、古旧字画,也有半新的衣服、用旧的家什和碎铜烂铁。进行交易的人有破落大户人家的子弟、精瘦的煙鬼,更多是强人窃贼。其所以选择夜幕交易,因他们都不愿让人看清自己的真面目......天见亮,便散伙。黎明,那里又恢复了白日里的僻静和荒芜。这是一种夜的交易,交易的多是来路不明的东西,行色如鬼!西安人便称之为“鬼市”。
再,到了后来,鬼市有了些人气,人们往来于此销旧物或捡便宜,拾漏补缺,市场越发热闹了起来,不再单是夜市了,白日里也忙活着,只是成了旧货市场,往来的多是贫民闲人。
贾平凹在《废都》里是这样描写的,“城东门口的城墙根里,是西京有名的鬼市,晚上日黑之后和早晨天亮之前,全市的破烂交易就在这里进行。有趣的是,叫作鬼市,这市上也还真有点鬼气:城东门口一带地势低洼,城门处的护城河又是整个护城河水最深最阔草木最繁的一段,历来早晚有雾,那路灯也昏黄暗淡,交易的人也都不大高声,衣衫破旧,蓬首垢面,行动匆匆,路灯遂将他们的影子映照在满是阴苔的城墙上,忽大忽小,阴森森地吓人。早先这样的鬼市,为那些收捡破烂者的集会,许多人家自行车缺了一个脚踏轮、一条链子,煤火炉少一个炉瓦、钩子,或儿枚水泥钉,要修整的破窗扇,一节水管,笼头,椅子,床头坏了需要重新安装腿儿柱儿的旧木料,三合板,刷房子的涂料滚子,装取暖筒子的拐头,自制沙发的弹簧、麻袋片……凡是日常生活急需的,国营、个体商店没有,或比国营、个体商店便宜的东西,都来这里寻买。但是随着鬼市越开越大,来光顾这里的就不仅是那些衣衫破烂的乡下进城拾破烂的,或那些永远穿四个兜儿留着分头背头或平头的教师、机关职员、而渐渐有了身穿宽衣宽裤或窄衣窄裤或宽衣窄裤或窄衣宽裤的人。他们为这里增加了色彩亮度,语言中也带来许多谁也听不懂的黑话。他们也摆了地摊,这一摊有了碧眼血口的女人,那一摊也有了凸胸蹶臀的娘儿。时兴的男女不断地变幻着形象,这{yt}是穿了筷子头粗细的足有四指高的后跟的皮鞋,明日却拖鞋里是光着的染了腥红趾甲的白胖脚子;那男人前半晌还是黄发披肩,后半晌却晃了贼亮的光头,时常在那里互相夸耀身上的从头到脚每一件xx的衣饰。鬼市的老卖主和老买主,以为有这些人加入他们的行列,倒有了提高在这个城市里的地位价值,倍感荣耀。但不久,便发现这些人皆闲痞泼赖,是小偷,是扒贼,便宜出售的是崭新的自行车、架于车、三轮车,出售的是他们见也未见过的钢筋、水泥、铝锭,铜棒,和各种钳、扳手、电缆、铁丝,甚至敲碎了的但依旧还有城建字样的地下管道出口的铁盖。于是,在离鬼市不远的很窄小的王家巷里就出现了几家破烂收购店,......生意极好,将收购来的东西转手卖给国营废品站或直接卖给一些街道小厂和郊区外县的乡镇企业,已赚得可观的利润......”
这就是西安的古老的鬼市。现在,那里已成了古玩一条街了......
(图片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