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南回来的次日,收到秋儿的短信,说新婚夜他们为了我大吵一架,很后悔邀请我去参加她的婚礼,并说对我的言行很失望,从此再不会信任我。语气中颇多怨怼和指责。
收到短信时,我正在正午的阳光下赶路,走得大汗淋漓。看完短信,突然觉得冷到极点,以致于我不得不蹲在马路上将自己蜷缩成一个小团。等缓过劲来,我回复她:
原谅我并不打算说抱歉,我不知道自己说出的哪句话惹你不爽。事实上,从抵达云南到最终离开,我都没有真正得到一个和你讲话的机会,甚至连告别前的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出口。我想,就算有机会,我能说的大概也只有“永别”之类的字眼——我不愿再在负罪感中度日。亲爱的妹子,努力让自己幸福吧!如果你们在新婚夜还能起争端,就别急着从别人身上找原因,这对解决问题无益。
然后,我删掉了秋儿的手机号码。
云南之行,的确算不上是美好的回忆。
出发前一晚本想好好睡觉,恰好有个朋友乔迁新居邀请我们去为他暖房。结果,那位朋友饮酒过量造成酒精中毒。把朋友送到医院,忙前忙后,等到自己睡觉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多。第二天早上六点就起床去上班,一忙就又到了中午时分。眼看要误了航班,亏得朋友老黄一路飞车将我送到机场才顺利过了安检。
除了房子没卖、住房公积金没取,我是带着自己所有的积蓄和诚意应邀前往的。提前告知了你抵达昆明的时间,而你偏偏在我抵达之前的片刻和朋友驱车去了石林,将我丢在一个xx陌生的城市茫然地寻找长途班车。隐隐有些落寞,但我没有允许自己对你的诚意有丝毫怀疑。因为,这么多年我是打从内心里真正把你当做了亲人,如果对亲人都不信任,那么这个世界将会如何寒冷?!
想起了那部叫《非诚勿扰》的电影。哦,电影中有个和秦奋相亲的云南姑娘是这样介绍回家线路的:“先坐飞机到昆明,再坐{yt}的长途车到蒙自,再坐汽车到屏边,再坐{yt}的拖拉机、{yt}的牛车就到我们家了。”抵达昆明之后的继续辗转虽然不似电影中所说那般费周折,但也能说得上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了,尤其是在缺乏睡眠和进食的疲累之后。此行,还算是有诚意吧!
最终抵达的地点是一个我叫不上名字的彝族村寨,天已黑透,我看不清村寨的轮廓和道路。周围全是陌生人,据说是新郎的家人和朋友。一个陌生的名字总从他们嘴里飘出,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说的是你。我不知道你在回到云南之后连名字都改了,一时间感到身处这些陌生人之中,连你都是陌生的。紧接着,有人用大碗端来了村寨里自酿的烈酒,说,远道来的客人必须先干三大碗,这叫入乡随俗。经不住周围人群的撺掇和逼迫,于是空腹猛灌,竟接连干了九碗。
去云南之前,我就打算滴酒不沾的,况且,我的确已戒酒很久了。但是,初来乍到的,xx不懂当地风俗,尤其是那些少数民族地区的特殊风俗,又害怕坚决拒绝坏了你大喜日子的喜庆气氛,这才喝了那么多酒。我说过的话,能留下清晰印象的只有一句,记得我喝完那九碗酒之后跟你说:妹子,赶紧找个地方把我支开,免得一会儿这酒的后劲上来让我出洋相。
后来的印象便全是影影绰绰的。记得我变得絮叨起来,叮嘱新郎官以后要好好照顾我家妹子;记得我掉了眼泪,遗憾妹子妹夫都离我太远见面不易;记得在人群散去仅留新郎最铁的几个哥们儿的时候,我莫名其妙向新郎单膝跪地...
...
总之,丑态百出!!!此刻,回忆起这一节来依然让我脸红耳热、肚肠纠结。
一夜过后,我发现自己正躺在石林县城的宾馆房间里,急急起身去卫生间呕吐,吐出的竟然是鲜血和胆汁。呕吐完依然xx欲裂、浑身乏力,就继续躺在床上假寐。和我在同一间房睡的还有新郎的两个铁杆兄弟,隔了一会儿,又进来两个新郎的兄弟。几个人就在房间低声聊天,他们不知道我已经醒来,聊天的内容全是关于我前一晚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有人说,新娘的那个干哥哥简直就是个傻逼;有人说,新娘的那个干哥哥肯定是个大款;有人说,其实新娘的大哥倒是条有义够胆的汉子;还有人说,这家伙不会有生命危险吧?寨子里自己酿的那些酒是能喝死人的,咱们昨晚那么灌他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又有人接话说,刚开始是咱们在灌他,后来其实是他自己在灌自己,喝死也跟咱没关系。
我蒙头躺在床上如芒在背,却仍然保持一声不吭,好从他们的谈话中辨别出前一晚我究竟失态到哪种程度。听他们说的最多的就是我的那一跪,他们都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向新郎单膝下跪。后来,他们几个打xx去了,我从床上爬起来想溜到街上去找点吃的。可是,出门前却找不到手机,向宾馆前台借电话拨自己的号码,信息提示手机已关机。我从来没有夜间关机的习惯,看来手机已到了他人手中。好在,钱包没丢。
找了间小吃店要了些早点和水,可是,无论是食物还是水都在一进肚子后就又被吐了出来。索性结账走人,在石林县城找到一家银行,提款时暗笑——这么多年了,我的工资卡的密码依然是秋儿的生日,从未改过,这是当年为让她提款方便而设置的密码。
取好钱返回宾馆,迎亲的花车已经来了。迎亲队伍中有个新郎的铁杆儿兄弟,恰好是我的同乡。他说他们捡到一部手机,怀疑是我的,就给我送来了。我连忙道谢,说自己昨晚喝多了,做了什么已经xx不记得。从别人嘴里得知,前一晚喝多之后,全仰仗这位老乡在照料我。心里颇多感激。
但是这位老乡也是个说话不过大脑的主儿,反反复复问我:你知道你昨晚喝多后做了什么吗?
我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便执着地告诉我,我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尤其将我突然单膝跪地那一节大肆渲染,简直让我恼羞成怒。不过,也通过他的讲述,我再次确认自己虽然丑态百出,但至少没说出任何一句伤人的话,也没透漏出一句关于我和秋儿曾经的恋情。我决定,这{yt},坚决滴酒不沾并三缄其口。
送亲的过程开始了。我的任务是全程充当婚礼跟拍摄影师。当地的婚俗有些奇怪,正式婚宴不在中午,也不在晚上,而是在下午。开饭前要先开着婚车四处绕,车驶到远郊一个叫长湖的地方停下,专门留一段很长的时间来摄像、摄影。到这个时候,我已经有两天没吃过东西,再加上宿醉造成的身体虚弱,几次我都感觉自己快要晕倒在地,却不知道该和谁说一声,也没人来理会我。突然想起来,在石林我还有个大学时代的师弟,他曾因家庭经济困难交不起学费而被学校勒令退学,得知情况后,我便用自己勤工俭学赚到的钱替他交了差额,并为他介绍了一份在课余赚钱的工作。我毕业时,这位师弟曾要我某天有机会到他的老家石林时务必和他联系。但是,这么多年我都没和他联系过。通过给另一位师弟打电话找到了这位师弟的电话号码,得知他目前果然在石林工作。琢磨了一下,决定还是不给他打电话了。其实,我和这位师弟并没有多少交情,当年帮过他的一些小忙也许他已经忘记,我何必再提醒他回忆起那一节?欠别人人情是件不好受的事情,我希望他能永远忘了我曾对他的帮助,安心过好目前的生活。
在长湖拍了很多照片,新郎新娘邀请亲友们以各种排列组合留影,但从头至尾都没有人提起要和我合影一张。不过,我尽管喜欢摄影,却不很喜欢将自己留在照片之中,所以也并不以为意。直到新郎新娘号召大家一起拍张大合影的时候,我便也想挤进去。我的那位老乡对我说:“你就别过去了,他们是一家人拍合影呢。”我挺尴尬,用眼神征求秋儿意见,她别过脸去没做回应。不巧的是,拍摄到一半的时候我的相机毫无先兆地突然坏掉了,显示屏黑屏,而且快门也按不下去;好在我来云南之前又向别人借了一部相机留做备用,总算保证自己从头到尾都有事做。否则,我这{yt}肯定更像个笑话。忙着拍摄的时候,我的大脑便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去想,也什么都不去说。
下午两点多,迎亲车队终于又回到了前一晚吃饭的那个彝族村寨。在白天,终于将村寨看清楚。村寨里到处弥漫着臭味,路边和各家门口都堆积着不知道什么牲畜的粪便。吃饭的地方是个小院子,客人一拨一拨来,都挤在这个小院子里。新郎和新娘一直都很忙,也顾不上理我。我自己又有些怯生,总也挤不到饭桌上去,只能饿着肚子看着别人吃东西。抽了个空,我把早上准备好的硕大红包塞到了新郎手里,新郎才发现我一直在外面傻站着,将我随便安插在了一张只剩残羹冷炙的饭桌上。
三点多的时候,进餐高峰期终于过了,新郎的一个哥们儿找了张空桌子叫我和他一起吃点东西。食物上落满了苍蝇,尽管很饿,我却生不出一丝食欲。
那位新郎的哥们儿说想和我聊聊,交个朋友。
我笑了笑,没吭气。他冷不防说,我以前见过你。
我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他接着说,见过你的照片。有一次我见嫂子在盯着张照片发呆,就过去看了一眼,照片中的人是你。嫂子说那是她认的一位大哥。
我说,哦。
他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们的关系肯定不止那么简单。挺佩服你真敢来参加她的婚礼。
我说,聪明人应该看破而不说破。况且,这些年我真把她当成了亲妹子来看待,我来得挺坦然。
他问我,你昨晚喝多后突然单膝跪地,还记得吗?看来,嫂子曾是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女人。
妈的,又提这茬子事儿。我说,喝多了难免失控,出现一些丑态,见笑了。也许,我本来就是带着赎罪的心态来云南的。然后,我便把话题引到别的地方,拒绝再谈这件事。其实,我对这哥们儿挺有好感,走之前我们还互相留了电话号码。
喝了几杯茶,我就准备返回昆明赶飞机。可是,他们请来的影楼摄像师误把我的器材给带走了。打过电话之后,我们便干等着影楼摄像师开车往回送我的器材。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客人来,新郎新娘也没先前那么忙了。我几次想跟秋儿说点什么,却感觉她总在回避着我。事实上,除了和其他所有人都雷同的那些祝福的话之外,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所以,最终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讲。马厩里拴着一匹滇马,一直在看我。我走过去抱住了它的脑袋,它也用脸不停地摩挲着我的脸。我想,这大概是我在这{yt}最深情流露的一次交流。
器材送到的时候,新郎说:大哥,让我开车去送送你吧。
我说:今天谁都大不过新郎官,怎么好意思让你亲自来送我。你两位哥们儿也要开车回昆明,刚才他们说要和我一起走的... ...
新郎说,别客气了,上车吧。
我望了一眼秋儿,她没说话,我便也没说话。于是,上车。我以为新郎会送我到石林县城,结果是我自作多情,新郎不过是将我送到了村口的站牌处。
新郎说,大哥,真对不住,你也看到了,今天我们都很忙,没法送你更远了。按理说你这么大老远过来,我们该送你到机场的。
我笑了笑,说,别跟我见外,我自己知道该怎么走。顿了顿,我又说,咱们可能再也没机会见面了,离得太远,很多事都互相照应不到。你们要好好过日子,有时候过日子需要一股子韧劲儿。我知道你们曾经也出现过感情危机,希望你们以后能在这些考验的关口坚定地挺过去——兄弟,别再让秋儿伤心。
新郎有些尴尬,说,大哥,我记住了。谁家过日子都难免有些磕磕碰碰,我会照顾好她的。
握手,道别。
之后,是一班一班的转车,与来时无异。飞机在广州落地,我给秋儿发了条短信:“已顺利抵达,勿念。”秋儿回复:“珍重!”
这便是我的云南之行所经历的一切。不得体之处很多,但我不知道真正让秋儿动怒的究竟是哪一言、哪一行?我以为自己的举动就算不得体,但至少无一处有恶意,为什么我们兄妹相称这么多年,信任感却脆弱得不堪一击?我的内心有隐痛,这块不便明言的痛处让我总是把那些曾全心对我好的人当做亲人来看待。可惜,现在才明白,所有的这些感情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秋儿是我的{zh1}一道屏障,现在,她也撤退了。
很丢人,是吧?
不过,我算是真的解脱了。无论谁背负过谁,都只当是青春期的季风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