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月天出新专辑了,纪邃。
接连两个星期,天气都很差劲。雨水硬拽着天空拉下好长一张臭脸,坠地般的沉重。心情也被天气沾染上阴郁色调,像抹不开的厚重颜料。
上午坐在大教室里听“xxx主义哲学理论”。
前排女生在低头织一条浅灰色的厚实围巾---显而易见的男生式样。害怕被老师发现,所以频频抬头。女生的耳朵轮廓被光擦出金色的线,干净得接近透明。 扭头看窗外便想起你。 心情像是被随手抛在清晨草地上的毛线球,毛茸茸的粘上枯萎的落叶梗,滚出好远。
高中学校是由有些历史的私塾改来,校园里种着相当数量的树。那些上了年纪的树干,上面遍布着斑驳的青苔,茂盛繁密的枝叶纠缠在一起,和旧旧的红砖房子相互映衬。 高二年级的教室都在一楼。不论从窗口还是教室门望出去,都是满满的绿。 如同所有高中一样,放学铃声一响,所有的学生都会迅猛地拥向校门口。几分钟后学校便只剩下打扫卫生的同学,再过几分钟便空无一人。
----空无一人的教室,你穿着西瓜红短袖T恤,坐在正中央的课桌上。
我静静地站在床边,小小的惊艳。 你我并不是熟识的同学关系。你成绩太差劲,而我是老师每次考试后都会用诸如“看看人家怎么就可以做对”的话来表扬的学生。大家各自有不同的朋友圈,互不打交道。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你却突然折回来在我面前晃了两下,坏笑着说:“盯那么久,要不要知道美少年在听什么?” 我难为情地低头不说话,你伸手把耳机塞进我耳朵。
----“《知足》,五月天的。是很喜欢的乐队。”
绿树阴影影绰绰地交错,少年戴着耳机走出空无一人的教室,夏日的蝉鸣拉长一整个记忆。
----“嘿,林王朵!过来帮你介绍!” 远远看到同社团熟识的女生,站在拉面馆的门口欣喜地伸长手臂招呼我,身边站着一个暗紫色连帽外套的男生。我眯起近视的眼睛,裹紧外套快步走过去。 已经过了进餐时间,暗色暖灯的拉面馆仍然挤满了人。搁置在门口的大锅,煮着咕噜噜翻腾的沸水,冒着热腾腾的白雾。 “不要辣椒少放盐,多放蔬菜。”暗紫色外套的男生扭头叮嘱老板。 我踏进门,一般说着“冷天气让人没斗志哈!”算作打招呼,一边心里嘀咕着“盐和辣椒都不加还怎么吃”,被女生亲热地挽起胳膊。 “这个是环境工程班的班长翟理,优秀得不得了噢。”女生提高分贝,兴奋地向我介绍。男生一边羞涩地微笑着说“没有了”一边朝我点点头。 “这位是......” “林王朵,我知道。” 女生正准备介绍,男生低低地接过话。 “呃......哈认识也不早说,真是,快过去找个位子坐。”半秒的停顿后,女生开心地扯着我过去。
可这样一个人,没理由知道我的名字。 我虽然心里纳闷,却又不好意思发问来打断这持续而友好的聊天氛围。
我笨拙地朝对方点了点头,继续埋头吃面。 四
“看到男朋友和别的女生很开心地讲话,就闹了小脾气。” “没想当真,只想闹闹,结果那位却真的生气了。” 其他室友一人一语地解释着。 “什么大不了嘛,再找一个就是,谁稀罕他!”正哭着的女生抬起头,带着哭腔的声调很高,突兀得像黑板擦的棱尖锐角划过黑板。大家赶紧七嘴八舌地围上去安慰。 “话说,林王朵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吧。” 我转身去阳台收衣服,拉开玻璃窗,一阵大风把窗帘掀得老高。
“有戏吗?” “没戏就别瞎浪费时间了。旧情人谁没那么两个,都过那么久了谁记得谁啊。” ----“呵。” 谁还记得呢。 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该怎样形容你。 如果在大学,你一定是不受欢迎的男生。 寡言且嗜睡,眼神也不友好。走路姿势摇摇晃晃,还有些驼背。偶尔骂粗口,面对女生也不例外。和另外几个爱好逃课打架的男生一同,组合成老师眼中的“问题阵容”。
我把英语听力偷偷换成五月天的专辑,是因为想要接近你。 我磨磨蹭蹭收拾书包,是为了和迟走的你赶同一班公车。 我送作业本到老师办公室不再经过黑板,改为绕过{zh1}一排正趴着睡觉的你的课桌,从后门走出去。 在我看来,你和你的那些朋友有太大区别。 他们上自习故意大声讲话扰乱课堂纪律,你却只埋头听歌或安静地趴在桌子上睡觉;他们一起相互拉扯推搡着经过走廊,你却撇着嘴跟在后面,xx地替别人屁股然后暗暗偷笑;偶尔斜眼瞥见你课本下压着的闲书,居然是《昆虫记》。 直到某天在开着昏暗顶灯的公车车厢里,你隔着两个拉环喊我:“喂优等生~这边有座位~”我有那么一两秒钟是愣在那里的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我依次撑着各座位的靠背,低头受宠若惊地走过去。
我摇手,解释说从小对山楂过敏。 ---“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虽然也喜欢吃,但小时候吃了就浑身起红疹子。” 你略微惊诧地扬起眉毛。 ---“知道打疫苗的道理吗?”你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打的是小剂量的病毒。这样,身体会形成对这种病毒的免疫系统。” ---“不错嘛,果然是优等生......”你继续递来山楂。 ---“当成小剂量病毒咯,吃一点又会怎样。”你补充一句,认真地努嘴。 “......那个,今天看到历史老师的老婆,给他送落在家里的茶杯和大门钥匙,”各自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试图像熟识的朋友般,用随和轻松的口气营造一场像样的闲聊,“真让人羡慕......”
“历史老师快退休啦、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走过差不多一辈子。细水长流的爱情真让人羡慕......” ---“哈,这算哪门子爱情。”你把头转过去,靠向座椅靠背,挺了挺脊背。
我扭头看着你,终归陷于语塞。 末了,你伸手在裤兜里掏出耳机塞进耳朵,便侧过头去靠着车窗不说话。你的下巴像小弧度的锐角,霓虹街灯在你脸上接连一掠而过,拼凑成明暗剪影。
是他老旧的课本,还是发黄的信件。 是一首曾经流行的歌,还是旧的粗棉格子衬衣。 你知道吗。
但直到现在,每次一听到“五月天”,我仍是惊动。
那些歌,已经不是一首歌那么单薄。而是用它们作为背景音乐,所经历的时光。 于是我想,五月天是连同那些干净羞涩的心绪一起,打上纪邃你鲜明的标签,包裹成最私密的东西,深埋在心底的了。 六
好像要下雪了。
本该有另外两人一同负责,可她们分别用“约会要紧”和“兼职在身”的理由,外加一致的“哎呀你人{zh0}了~”的撒娇口吻,把它推给了我。想到自己这个xx也没什么事,也就没计较。 ----“......林王朵?”从楼梯口传来男声。 正趴在地上用铅笔和规尺打格子的我,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到手里拿着一叠白纸、正侧头看我的翟理。 ---“......老师让我整理的教务文件,我弄好了。正好路过就送上来,反正我有办公室钥匙。”他看到我疑惑地盯着他,扬着手里的白纸解释道。 ---“做宣传板吗?”他又扫了一眼整个布局。 “嗯。”我应了一声。 ---“那其他人呢?” “她们有事。” ----“有些过分哪......”他走上前来,蹲在宣传板的对面边上,“......这么大一块板子,一个人怎么可能画得完?” 我正准备解释说没关系只是时间问题而已。由不得我推辞,他已经直接把文件搁在临近教室的窗台上,挽着袖子说,“来,我帮你。” 他俯下身,把散了一地的排笔和颜料盒归顺到一边,摆放整齐。帮我把巨大的宣传板搬到光线稍微明亮的走廊尽头处。打开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拿出抹布和小塑胶桶,跑去水管洗排笔和颜料。之后便像我那样趴在宣传板上,替已经手酸的我涂大块的颜料。两个人各自忙碌,便没再说话。
---“你很优秀嘛。”他抬头朝我笑。 “......”我被这样一句不能明确传达用意的回答截住了话,于是转移了话题,“......你口味不是一般的清淡啊。” ---“呵呵,你指不加辣椒少放盐?”他小心地将蘸着颜料的排笔搁在小画板上,甩甩发酸的胳膊,“也不是不爱吃,只是调味品对身体不好。” “翟理你,”我顿了顿问道,“喜欢五月天吗?” ---“那类流行音乐啊,”翟理头也没抬地继续手里动作,“很少听的。” 他挥挥手,笑着说,“晚上还有一个会,下次有时间就请我吃饭吧。”便大步离开了。 我认真地点头答应。 七 早晨总会有室友先你起床,掀开水绿色的窗帘让阳光倾泻,静止在牙刷和卡通口杯上。 走过学校的小湖,总会看见红发绳的女孩扬着脸背英语。
老师用多媒体教学前,抬手示意前后排靠前的同学把灯关上。 中午在食堂里,再冷的天气,都会有穿着篮球短裤的男生滴着汗从身边经过。
突然想起的广播,巨大的声响总会惊者路上的学生。 学校附近的街角转角处,烤红薯摊冒着温热的蒸汽,老爹总会安静地坐在那里。
这是大学生活---眼下的生活。
爱情在大家心中不再是停在花蕊间的一个笑眼,或者逆光涂抹的金色轮廓的剪影。
和爱情又有什么关系。 这些步履凌乱的庸俗感情,在高中时被大家一口否认“我到时候一定不会那样”,眼下却俯拾即是。 缺少变数,更无惊喜。 昨天夜里又再梦见你,纪邃。
眼睛纯澈清亮。
也不是没表白过。 高考备考前的某个夏天傍晚,家里的电话响起来,妈妈喊着“陌生号码哎,我锅里快糊了,快来接~”。 我哒哒哒地从房间跑出来抓起听筒,另一端传来你的声音,让我所有的细胞瞬间膨胀。 ---关于饭后散步的邀请。 和你一起走在小区院子的林荫路上,路灯渐渐亮起来。 微风吹拂小腿,短裤摩挲膝盖,有点痒。 白天空气中滚烫的温度,在此刻变得温柔许多。路两边投下来的树影沉重静默,轻轻滑过你的瘦削肩膀。你穿着黑白相间的横条纹T恤和夏威夷大花图案的大短裤,脚下及拉着人字拖,始终走在离我半步之遥的左前方。
“嗯。”我连疑惑和探究的闲暇都无,兀自紧张着。 走了没一会儿,我们转到小广场,随便挑了个花坛坐了下来。 小广场上都是饭后出来乘凉的人。 小孩相互嬉笑着从一边直接匆到另一边。男人们或抵着肚子或穿着白汗衫,围在一起借着路灯下围棋。用旧式收音机播放艳丽歌曲的大妈门,像模像样地拍成方队,跳着喜庆的舞。上了年纪的老奶奶坐在从家里搬来的小凳上,摇着大蒲扇笑着和对面的人拉家常。
“xx这次英语测试进步好快,比我多九分哪。老师也表扬他了......” “xxx昨天向隔壁班一直暗恋的男生表白,然后他们在一起了,终于迎来春天的怀春少女哟~” “前几天电视上讲一个残疾女生的辛酸奋斗史,一股崇拜之情从脚底板升腾起来,往上猛地蹿蹿蹿!” {dy}次听你爽朗的笑声,竟然觉得很惊喜。你毒舌的特质显山露水之后无人能及。 你唱,至少到{zh1}我还有咸鱼,不腐烂的自尊。
夏夜的星空,遥远而明亮。 “纪邃,”我轻声喊你的名字。你望着一只横穿广场中心的野猫,眼睛里没有任何波动,寂静一片。刚洗完澡的你,身上散发着好闻的肥皂香,是如此静好的人。 “......很喜欢你呢。”---我知道你听不见。 左耳边流窜出一明一灭的萤火虫。 你在那个夏日夜晚以静默的姿态长久待在我身边,是受宠若惊的庞大馈赠。 九 翟理打来电话说晚上一同吃饭,宿舍的女生起哄起来。 ---“很冷哈。”翟理明显等了好一会儿,使劲地搓着手。 “嘿。”我笑着跑过去。 他无奈地笑着擦脸,伸手拍我的脑袋,“小狗摸样。” ---“林王朵。” 我抬头认真望着翟理,他的好看轮廓被闪烁的眼睛点亮。 我抽出手,转身离开。
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走。 人们大声笑着交谈,成群结队或者成双成对地互相拉扯着,与我擦肩而过。超市门口搭起节日酬宾的舞台。橘色路灯含糊笼罩,营造温暖的节日氛围。商店的橱窗上是咧开嘴笑得欢畅的红鼻子圣诞老人喷漆,空气中满是爆米花的甜腻香味。 室友苦口婆心的教导规劝---这样的道理明明比谁都懂。
根本同刻骨铭心的旷世恋情,沾不上一丁点关系。 该怎样去追溯你才好。 突然好想你,你会在哪里。 我眼睛隐隐酸涩。 十一 ● ● ● ● ● 该文转载自野象小姐[幸福是哑巴。] 转载请注明出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