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代末期，我家还是个较大的家族。每次吃饭时，几十口子人都往一口锅里伸勺子。乡下人吃饭，全不讲究什么形式，但表现出明显的主次关系来，一般是我爷爷、奶奶和父亲一辈的人坐在土炕上进餐，我们一帮子小孩，男男女女，则都是端了碗蹴在院里去吃。吃完后，赶快得放下碗，然后由母亲辈的刷洗一下，才能轮上她们吃饭。那当然不一定是男尊女卑的观念，只是家里餐具极少，碗不能保证每个人一只。而盘子只有两只。一只是姜黄色的，上边有铁绣色的花；另一只是青花盘，灰不塌塌的。家里人沿用了老一辈子的叫法，一直称之为老碟子。

老碟子是哪个年代的，说不清。那时候尚小，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但是家里人拿这两个盘子挺当事的，尽管已经是残损了口沿，也冲了纹，但还是在逢年过节时才拿出来，放一些有荤腥味的菜肴。而村里人也知道我家的这两只盘子，只要有红白喜事，总要借走。后来，吃大食堂时，碟子被收到村里；再后来，大食堂散伙后，两只盘子只回来了一只，而且成了两块瓷片，已经xx失去了使用价值。母亲心疼地用胶泥加上麻丝和鸡蛋清重新粘起来，又用了一些时候。{zh1}是什么时候丢弃的，连她也说不清了。

近些年染上逛地摊的癖好后，多少懂得了一些瓷器方面的知识，也就断不了想起那两只盘子来。常怪自己，当时要把那两只盘子藏起来，到现在，也是两只货真价实的古瓷。值不值钱没有关系，但总是一种念想。家里贫，没有什么遗产，这两只盘子，本来是可以当成一种带有传统文化符号的纪念品，看见它，就自然地想起那时一大家子人的音容笑貌和喜怒哀乐的。

有一回，我携妻子去庙后街玩儿，在一家古董店里看见了一只清花盘，样子和我家老碟子相差无几，一问价钱也不贵，便买了下来。妻嫌盘子不好看。也是，这盘子除了五朵花画得还算生动外，别处毫不起眼，釉色不透明，白不白蓝不蓝的。于是，我给她讲了老盘子的遭遇，她很理解我，又买了个架子，放在我的书橱里。余暇，我常对着盘子沉思，不知怎么就看不腻它。毫无疑问，这不是个值钱的古董，最早也就是清末民初的产品，俗称土青花，釉色灰不灰白不白，青花也发黑，层次不清，盘芯中画一个很复杂的寿字。围着寿字是一圈五朵菊花，菊叶子简单地画成点状，笔触省略到了{zd0}极限，反映了当时画工一种急于求成的心态。只是从此后，我有些一发不可收拾，在地摊上见到这种盘子的时候，说不清是一种什么动机，不吝惜地掏钱又买了回来。

现在，我已经拥有了五只这种图案的青花盘子。五只青花盘子放在一起，看看这只再看看那只，一样的盘，几乎相同的图案，一字摆在架子上。有朋友来的时候，经常问起我这奇怪的癖好。我告诉他们我自己也不知道，不光不会送人，下次碰见没准还会去买。或许是一种对失去的追念。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