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康在法庭上比划着：“用黑色的塑料管子打的。”

刘康

法制晚报1月21日报道 今天上午，一起特殊的刑事案件在通州法院开庭审理。被通州检察院提起公诉的是一名父亲，而被他打死的，是他12岁的亲生女儿。

是什么让一名父亲痛下杀手?又是为了什么让一个12岁的花季女孩失去了生命?半月来，记者经过多方走访，了解了这个悲剧案件背后的故事。

惨剧

绑在梯子上 孩子被打致死

刘康推开门，被女儿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桌子上的电子表指向2009年7月25日12点30分。

“琳琳，琳琳……”沙发上的12岁女孩没有回应的声音，黑白格的沙发上有血痕，刘康慌了。

三个小时前，刘康的愤怒喷涌而出，女儿偷了别人家的东西，而且在他面前拒不承认。在挨了几个耳光后，琳琳冲向了门口，被刘康一把拽了回来。他把女儿绑在铁梯子上，用橡胶水管狠狠地打她的屁股。

“是不是偷了人家的东西?”每次抽打后，刘康都提高了嗓门问女儿，但孩子始终摇头。刘康的耐心一点点减退，他手上的水管一次次重重地落下。

11点，琳琳低头，承认自己偷了东西。解开绳子的一刻，孩子瘫软在地上。刘康将她抱起，放到了沙发上，“她跟我要水喝，我给了她，因为我知道她被我打得挺重的。”

之后，刘康走出通州悟仙观56号院，沿着胡同走到主街上，路过一家炸鸡店时，他抬了抬头，猜想着这家店兴许就是女儿偷钱买鸡排的地方。他看见玻璃窗里标注的“鸡排16元”，咋了咋舌，摇头走开了。

他走到了新华大街上的同仁堂药店，想给孩子买点药。他跟柜台里卖药的大姐说起了孩子的事，聊了40多分钟。之后刘康步行半个多小时，回到了家。

小院里静悄悄的，孩子躺在屋里翘着已经被打紫的屁股，没有声息。刘康害怕了起来，他拿了一条大毛巾裹起孩子去了医院。

到医院40分钟后，医生宣布孩子死亡。

恩怨

称妻子不检点 将其“打回”娘家

走出悟仙观，有一条宽宽的马路，这条被称作“南大街”的路上小店如织。

上世纪80年代，刘康从四川省南充市蓬安县某村来到北京，他的生存环境一直都是悟仙观这样的城乡接合部。

只有小学文化的刘康在北京，卖冷饮、刮腻子什么都干过，干的最长的是开小饭馆。他的前妻是他的同学，为他生下两个女儿小洁和琳琳后，不再出去工作，每天在家里帮他带孩子、做饭。

“我开得{zd0}的餐馆有五十多平米，十多张桌子，都是做川鲁菜。我和我前妻1997年开始闹矛盾，2000年分居，因为她不检点。她家的亲戚怕我打她，让她搬回去住了。”刘康说。

刘康称，他一想起妻子和第三者之间的那点事，简直就受不了，所以就骂她，也打过她耳光。

“我媳妇当着我弟弟的面假装要脱衣服，说我打得她浑身都是伤，还说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我弟弟给她买了票，让她走了。”刘康说。

纠缠不清 拖了10年才离婚

刘康的履历上并不清白。1994年11月，他因犯故意伤害罪被海淀法院判处有期徒刑2年。2007年1月，因诈骗经北京市公安局通州分局决定被行政拘留5日。

这不光彩的历史并不妨碍他好面子的个性。

2010年1月15日，他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dy}句话就是：“接受采访可以，但不要用我的真名。”

尽管是因为涉嫌伤害并致死自己的女儿而身陷囹圄，但这并不影响刘康在记者面前标榜他是个好父亲、好丈夫。

“我如果是女人的话，肯定会比她妈妈更心疼孩子。孩子在四川老家的时候，被我哥哥的小孩给打了，他们写信告诉我，我特意从北京买票回老家把我哥哥的孩子也揍了。”刘康说。

“我记得2000年有一次，我带着两个孩子去找我媳妇。刚一上火车就发现钱包不见了。我们爷仨在火车上饿了{yt}一宿。”刘康说。

“我一共找了我媳妇三次，最惨的就是这次。我一直不离婚是因为孩子还小，我怕孩子长大后怪我。直到2009年我才起诉离的婚。”刘康说。

今日现场

法庭上发言 始终带着哭腔

“打死女儿，我不是故意的!”这是刘康在法庭上说的{dy}句话。说完，刘康开始讲述起打死女儿的原因和经过，话语里始终带着哭腔。

刘康称，12岁的女儿满嘴谎话。她多次离家出走，每次都是xx把她送回来。而每次出去，她都会偷人家钱，总有人到家里质问他。

按照刘康的说法，他打女儿是因为她实在太气人了。“她告诉我住在了姐姐男友的父母家。结果我按照地址找了去，人家老两口没好气地告诉我，他们就一个闺女，而且早就嫁人了，哪儿来的儿子啊!”

在法庭上，刘康讲述了打女儿的经过。他用手比划着：“用黑色的塑料管子打的，有一米多长。”

刘康叹着气说：“女儿死了，我以为打屁股没事呢!”

在辩论阶段，公诉人表示：“被告人打死亲生女儿，其内心也承受了较大的痛苦，人们对此也抱有一丝同情。但其行为手段恶劣，犯罪结果让人无法原谅!”

法庭上午宣判，以故意伤害罪判处刘康有期徒刑10年。

训女

“没学校要你 我打死你”

一栋四层的黄色小楼矗立在通州“回民胡同”的路北边，学校门口的石墙上面写着“通州区民族小学”。

采访当日的下午4点半，很多班级已经放学了，教学楼的灯也暗了下来，只有电子屏还亮着，滚动播放着“好习惯，好未来”的校训。

这所学校是琳琳来北京后就读的地方。

刘康表示，琳琳来北京之后，四所学校拒收她，回到家之后他跟孩子说：“如果再找一家，你还上不了，这辈子就不要读书了。没学校要你，我打死你!”

结果第二天，琳琳一看见校长，就扑通一声跪下了，在校长面前哭着说：“老师我要读书!”那个女校长当时就心软了。

小学的老师表示，孩子的学习良好，英语成绩全班{dy}，经常能拿到一些奖状、奖品。每次开表扬会，校方都会把孩子家长请到学校进行表扬。

新婚

2010年1月15日，悟仙观56号院。刘康家租住的屋子窗户上拉着窗帘。一块写着“装修、翻修加房屋整修，木工瓦工刮腻子”的白色牌子竖在窗边。

刘康是2008年5月份搬到这个院的。当时院子里有三家是从外地搬来的。出事后，他们都搬走了。

刘康家的窗户上，还有一个褪了色的喜字。和妻子离婚后，2009年年初，时年42岁的他和20岁的同乡在老家举行了婚礼。

从四川回来没几天，一直跟他住在一起的大女儿小洁离家出走。

“我是三个月前离家出走的，也是无法忍受他的家庭暴力。爸爸打我时，继母不但不劝，还在旁边煽风点火，火上浇油。有一次爸爸打得我五天没法去上班。”小洁说。

2009年7月1日，琳琳放假了。刘康在学校门口并没有接到她，琳琳没有了踪迹。2009年7月24日，刘康在一个小区的楼下抓到了孩子。

害怕挨打的琳琳对刘康说，这些日子没回家是去找姐姐了，“我想把姐姐找回来，给你一个惊喜。”

暴力

“除了大哥 全家都挨过他揍”

翻开1994年的卷宗，刘康的暴力倾向历历在目。当年5月22日下午，他在海淀区中关村设摊出售冷饮时，与一家快餐公司司机发生口角。

互殴中，刘康拿着铁质遮阳伞把司机头部打伤，伤势经医院诊断为：急性颅脑外伤、硬膜外血肿、颅骨骨折。

对于哥哥的暴力倾向，刘康的弟弟刘志提起来仍心有余悸。20多年前，他被哥哥带到北京，如今已经在北京结婚安家了。

“我二哥这个人，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除了偷我还不清楚之外，他没有一样不干的。”刘志说，二哥的{dy}个妻子就是他打跑的。一开始的时候他不想离婚，拖了得有十年，直到找到现在这个小媳妇才离婚。

“我二哥打人，随手拿起什么就打，二嫂上街脸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都得戴口罩才能出门。他就是看现在孩子已经死了，就把事都赖到孩子身上。”刘志说。

刘志12岁的时候和刘康一起来北京，被刘康给打怕了，跑到外面找了一份工作才算躲开了。

刘志说：“我们家的人除了我大哥之外都挨过他的揍，包括我爸。我爸有糖尿病，当时被刘康一掌推到地上之后就没起来，两年之后死在床上了。”

“来北京后，我妈一直住在我哥家，一两个月都吃不到一口肉。听我哥邻居一个东北的大姐说，我哥还经常打我妈，也骂我妈。后来我妈偷偷给我打电话，我当时就开车到通州把我妈接来和我们一起住。”刘志称。

虐待

“穿着小裤衩 跪在酒瓶碎碴上”

12岁的琳琳蹦蹦跳跳地跑进南大街，走进悟仙观时，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胡同口，琳琳看见邻居老马，上前喊着：“马叔叔，您好。”

琳琳的嘴甜在胡同里是出了名的，见了谁只要认识的，她都会主动地问好。

1997年，琳琳出生在北京，不到两岁时，随着母亲的出走，她回到了四川老家和奶奶一起生活。10岁的时候，她被爸爸接回北京，两年后，12岁的她有了一个比她大10岁的后妈。

在老马的眼中，琳琳是他见过的最可怜的孩子，经常是有上顿没下顿。

“有一次，刘康把一堆酒瓶子砸碎扔在地上，孩子穿着小裤衩跪在酒瓶碎碴上。2008年夏天，刘康打过孩子一回，被我看见了，当时他打得孩子嘴角流血。我过去劝，我觉得以我的年龄过去跟他说说应该就行了。谁知刘康说‘你管得着吗，教育我自己的孩子与你有什么关系’。”老马称。

对于孩子的死，他说：“如果那次我骂完他父亲之后做点什么，这个孩子不至于死。另外，我从来没听说过琳琳偷邻居的东西。”

怕挨打 睡在公园厕所里

在天涯网上，有一位自称是刘康邻居的人留下下面一些文字：

2008年的冬天，小孩子因为和后妈说话慢了点，父亲就大打出手，小孩子害怕跑出了家门，在一个公园的厕所里面睡了好几天。

冷了就跑出去，暖完身子，再回厕所里睡觉。饿了有时去公园的垃圾箱捡点吃的，有时就去要点饭吃，{zh1}还是110把这个孩子送回家的。

孩子和xx说过，这样的生活都比回家幸福，孩子恳求xx不要把她送回家。

绝情

“就是我打死的 怎么着吧”

父亲结婚5个月，琳琳也离开了人世。悟仙观56号院里，琳琳的继母无法面对邻居的指指点点，留下家里所有的东西，走人了。

刘志至今也没有将孩子离去的消息告诉母亲，怕70多岁的老人知道了，再有个闪失。

“琳琳特别瘦弱，胳膊比擀面杖还细。”刘志说起孩子，声音开始哽咽，“他(指刘康)的事情我也不想管，我就是心疼他那个孩子，事后我去通州想看看那个孩子，但是没看到。”

“后来我去琳琳死的那个医院，医院里的人跟我说，当时我哥在医院里说，孩子能火化马上就给火化了。”刘志说。

工作人员就说，都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死的，怎么火化呀。

“医院的人对我说，你那个哥哥可真不是人，推尸体的人问这个孩子是怎么死的，他当时就骂人家：就是我打死的，怎么着吧，是你报警还是我报警!”刘志说。

哭诉

“还我妹妹一个清白”

悟仙观56号院的门口，直到今天，还能看见孩子在红砖上刻下的字，“只要笑一笑，没什么难事过不了。”

小洁不相信妹妹已经死了。她回到了悟仙观的小院时，已经人去房空了。她写了一封叫做“还我妹妹一个清白”的信留给了马叔。信皱巴巴的，老马说，孩子写信时泣不成声，泪水滴在了上面。

小洁在信中向法官表示，所写的内容是从邻居处了解到的，没有半点谎言。望法官查清事实，还她妹妹一个清白。

(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

(本文来源： 作者：付中 杨威 孙慧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