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荣[中篇小说](2)_北京文学_新浪博客

    天气出奇地好,疏薄明净,没有一丝云彩。月亮透过树梢,投下斑驳的光彩,荣荣在爸爸单位的厂区外面的马路上站立着。感觉这样的夜晚是她有生以来最明净的一个夜晚。不时的从她的身边滑过去的车灯,好像也和以前的不一样了,有了一些温暖的成分。荣荣看了看手表,还不到8点40,如果人家准点到来,还有10分钟时间,荣荣要考虑一下见了李进步要说什么不要说什么。自己得拿个调子。以前的日子漫无目的涣散无力,现在要在一个人面前整合一下自己了,总得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学历是考来的,不是自费来的。首先,不能让他觉得,荣荣见了他,就像见了一个至高无上的人,他不是至高无上的人,如果可能他算是一个应该尊重的人。想成为受尊重的人有许多途径,他可以通过现实政治的途径实现尊重,荣荣可以通过矢志不渝的努力来显示自己的被尊重。尊重你不过是尊重你手里的权力,如果你真是一个叫人尊重的官员,那么你早就应该给荣荣一个说法,你管辖的下属中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我荣荣决不让这次简单的见面,把一个叫李进步的区长藏到心坎里去尊重他。有些纷乱的琐碎,不能煞有介事地去想这件事了。荣荣想得纷乱,撩了撩前额的刘海,定下神来,荣荣想:我得无所谓。荣荣肯定着自己,又同时否定着自己。一辆车滑过去了,又一辆车滑过去了,滑过去的路面出奇明朗。
    车灯过后,黑暗罩住了一切。有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走过来,在荣荣面前停下来打问事儿。荣荣迎着他听,眼睛始终看着将要开过来的车。
    黑暗中的人说:“你是荣荣?”
    荣荣说:“是啊,你找这一片的哪家,我告诉你。”
    那个人说:“我就找你荣荣。”
    荣荣收回视线来盯着对方看:“你不是找桂清吧?他还在外面游荡着呢。一般找他{zh0}是上午。”
    那个人说:“我是李进步。就找你。”
    荣荣抽了口气,心悬着,怎么也想不到对方是李进步。车呢?司机呢?秘书呢?黑咕隆咚的街道,这地方偏僻得连路灯都没有。
    荣荣说:“你怎么会这个样子?你可是大领导啊?”
    李进步笑了:“你看我哪里像是大领导?去你家里坐,往哪个方向走?”
    荣荣想到家里的寒酸,突然地就脱口编了谎话出来,“我从没有领着男人到我家里去过啊?”
    李进步说:“噢,那这样吧,就几句话,我看到你写的信了,你是学审计的,对吧?明天8点半你去审计局报到,局长姓马,这是我的电话。”李进步递过来一张名片一张信笺。
    荣荣紧张得有点昏头了,接过名片和信笺的一时间里,才明白了自己面对的是谁了。
    荣荣说:“李区长,您是李区长,可我的信是写给区委王书记的啊?”
    李进步说:“荣荣,收到你的信了,也看了。王书记因工作调动,你写给他的信只好我来看。记住,明天上午8点半到审计局报到上班。”
    荣荣说:“可是我的手续都还在编办啊?”
    李进步说:“你先去上班。见了马局长,你把见我的情形说与他,他会妥善安排你。”
    说完话,李进步推着自行车掉转车头把右腿搭上车的右侧,侧着身回了一下头说:“荣荣,你很优秀。再见!”伸出左手来和荣荣握了一下。
    荣荣听见对方倒了一下脚蹬,接着又下了劲狠踩了一下,人投进了黑暗中。
    荣荣不能相信,自己的机缘是否真的来了,怎么会和做梦一样呢?真后悔没有把李进步领到家里。空荡荡的街道,假如这是一个不可测不可抗的陷阱呢?从前的生活模式不可能就这样被明天的太阳打破。荣荣拉了拉领口看着街道暗的部分,风凉似水,偶尔有过去的骑车人,每个骑车走过去的人都会调动起荣荣的激情,她想着肯定还会有什么发生。什么也没有,夜,隐藏得那么深重。走到工区前的路灯下,她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像一个巨大的问号。恍然。环视曲径两侧,稀疏的灯火如惺忪睡眼。望向高空,几粒星子,探头探脑,仿佛窥视人间动静,荣荣在做梦了。荣荣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
    不知什么时候弟弟走到了她的身边。荣荣突然想让弟弟替自己分析一下事情的真伪。
    荣荣说:“发生了一件事,就在刚才,不,还要早一点,区长李进步来找我了,骑了自行车,说要我明天去审计局上班,我不知道是真还是梦?”
    弟弟说:“是梦。”
    荣荣说:“我给区委书记写了信,说是书记调走了,信落到了他的手里。”
    弟弟说:“拆看别人的信件?没好人。”
    荣荣停下了脚步:“不是梦。我在车灯过去的光线下,我看到他和电视上的李进步一模一样。”
    弟弟说:“还是梦。”
    荣荣不走了,弟弟,这个不想上学,游走在网络中的大男孩,除了外表长得很讨女孩喜欢,其他没有值得称道的地方。居然信任他?
    荣荣说:“你只相信大话西游。”
    弟弟说:“你比我投进网络的感情还邪乎。回家吧。”
    荣荣拽住弟弟的衣角,“我们去喝一点点酒吧?”
    弟弟上下打量着荣荣说:“你可是咱家出了名的财迷精啊。”
    两个人走到工区外的街道上,荣荣想告诉弟弟就是在这里,她见到了区长。放慢的脚步还是加快赶上了。不说为好。
    找了一家就要打烊的小店,要了花生米、炒土豆丝,弟弟说:“搞盘肉吃。”要了小炒肉。荣荣要店家拿过一瓶白酒来。弟弟拧开酒瓶倒进了两个玻璃杯中。
    荣荣看着跳动在玻璃杯中的水泡说:“你是想喝醉我?”
    弟弟先端起来喝了一口,“让你更加地入梦。”
    两个人端了杯子碰了一下。荣荣说:“弟弟,你得想办法做点什么,你得顾了你自己。”
    弟弟说:“得,别教训我,你别以为长我几岁就一副老妈的面孔,我烦。”
    墙上的电视正插播地方新闻,有李进步的镜头,画面是在一个什么生态园,有很多盛开的花。荣荣说:“看,就那个人,李进步。”
    弟弟取过遥控器来冲着电视换了一个频道。荣荣说:“你!”端起酒杯来大大地喝了一口,呛了一下,咳嗽开了。
    弟弟斜睨了她一眼也大大地喝了一口。
    半小时后,一斤酒,荣荣喝了有三两。
    两个人往回走,荣荣说:“弟弟,你别吊儿郎当的,可要好好做人啊,你周围的同学都比你强。”
    弟弟说:“姐,别犯贱,我今天跟你拼惨了。”
    荣荣有点飘然了,两个人拉着手摇晃着往家走。
    弟弟突然仰起脖子喊:“我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也飞不高。”他动情了,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挣扎姿态和激情战栗。
    荣荣捅了他一下,弟弟更放大了声喊:“嘛咪嘛咪!”
    阳台上有人探出脑袋来看,荣荣吓得不敢多话了,拽着弟弟走,牙齿碰得“咯咯”响。
   

    酒精的作用,荣荣第二天一早醒来已经是8点了。怎么想怎么都是真的。有那张信笺为证。上面写着:“请马局长接纳荣荣到你单位工作。李进步。”简单的一行字。荣荣收拾了一下自己,取了xxx,打车赶往审计局。到了审计局长办公室门口,看了看表8点40。荣荣敲门进去,一屋人在等。秘书抬头看了看荣荣,要她在外面等。足足站了两小时,肯定是昨夜做梦了,不然不会等这么长时间。来往的人很多,荣荣如果不勇敢地站在里边等,恐怕一上午都不会有时间进门。
    荣荣再一次推门进去。
    秘书和屋子里的人都看荣荣。
    秘书说:“你找局长有什么事?”
    荣荣说:“李区长要我来找他。”
    秘书一下没有明白哪个李区长,秘书说:“你是找审计局吗?不是找残联吧?”
    荣荣说:“是李进步书记让我来找审计局的马局长。”
    荣荣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把区长叫成了书记。
    秘书愣了几秒钟,站起来敲了敲里屋的门走了进去。接着出来叫荣荣进去。荣荣想,我为什么没早说李进步呢。
    马局长站着送走里屋说事的人,接着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后,看着荣荣问:“你是李区长的什么人?”
    荣荣递过去信笺说:“这是李书记写好的信笺,我是农大毕业学审计的。”荣荣又把李区长叫了李书记。实在是因为她写信是给王书记的缘故,一时的口语混乱。
    马局长没说话,停顿了几秒钟拿起内线电话要一个人过来一下。
    马局长说:“你和李区长没有任何亲戚关系?”
    荣荣说:“没有。”
    马局长说:“你知道,王书记走了是李进步区长要接一把手的班啊?”
    荣荣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马局长又问:“你是怎么拿到这封信的?”
    荣荣说:“是他骑了自行车到我家门口送给我的。”
    马局长挥了一下手打断了荣荣往下要说的话。“一个区里的二把手他居然给你当邮差?算了,我不管你从哪里弄来的这封信,你先在这里上班,我权当这信是真的。”
    有人进来,马看着进来的人说:“领她到你那个科去实习。”
    女孩要荣荣跟了走,荣荣急了说:“这信是真的,我还有xxx呢,您不看吗?”
    马摆摆手。
    出了局长的门,荣荣觉得这事情也太莫名奇妙了。
    走到四楼,荣荣看到要进去的屋子是审计局办公室。女孩回头指着荣荣要她坐到沙发上。荣荣坐下来好奇地看着四周。墙上对门的地方挂着一幅字,是苏东坡的“赤壁怀古”。办公室有三张桌子,三台电脑,三个人,其中的两个人抬头看荣荣。
    女孩说:“你就在这里实习,你的实习期是三个月,三个月没有工资。三个月后看表现。每天的主要工作是收发报纸和信件,还有打扫科室的卫生,是这一层楼的卫生,不是仅仅办公室。”
    荣荣说:“那我的办公桌呢?”
    女孩看了看另外两个人会心地笑了一下,女孩说:“沙发。”
    另外两个人中有一个男人,生得瘦而高,平头,着一件棕黄衬衫,衬得他本来素净的面孔更加显得白净了。他抬起头说:“你做完这些事情,就可以做别的事情了,也就是一上午的时间,要办公桌没什么用处,况且,你是临时工。”
    荣荣赶紧说了声“谢谢!”一种没着没落的无奈。
    荣荣说:“那我现在就打扫吧。”
    女孩从她自己的抽屉里取出什么说:“这是办公室的钥匙,明天一早你来打扫卫生。对了,还有,负责上下班把办公室的窗户关好。”
    荣荣开始干活,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空气里飘荡着清水的味道,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荣荣感觉到了快乐。
    下班走出审计局的大门,荣荣回忆上午的事情,觉得自己有点大材小用了。但马上安慰自己:总算有班上了。回到家先做一件事,给李进步打电话告诉他可以上班了。电话那头的李进步问荣荣,“马局长没说多余的话就让你上班了?”荣荣一脸轻松地说:“是啊,他说您是区里的二把手呢。”电话那头说:“任他聪明去。荣荣,你好好上班。”
   
十一
    换了一个季节。外面的风刮大了,草坪凝露为霜,万物收起了生机,撒下了一片迷茫。荣荣总能看见别人的热闹,别人却看不见荣荣内心的懊恼。当初领她走进办公室的女孩叫翠凤,那个瘦高男人叫小刚,还有那个大一点的叫素英。每天的办公室总是有很多话在说,不是荣荣的,是他们的。
    素英说:“弄了一个祖宗,真是什么也不省心哟,隔三岔五地回来。一人回来不算还带了孩子。你说,我这么个年龄就要给她当姥姥了,晚上还得搂着孩子睡。夜里做梦呢,翻了个身掉在地上了。知道掉到地上了,半醒半不醒,心里明白,可浑身乏力,以为是梦。一动不想动,管那个小家伙在哪儿睡呢,地上是木地板凉不着她。迷迷糊糊睡不踏实也不想动,到天亮才知道小家伙是真掉在地面呢。她妈进来看到掉在地上的孩子,指着鼻子骂我,说我不知道疼人,心不正想害她闺女呢。呸,小蹄子,我也就比她大五岁,我要给她女儿当姥姥?笑话人呢。”
    荣荣知道素英嫁了个二婚男人,人家的闺女都有孩子了。
    小刚谈他的彩票,他的彩票堪称他的白日梦,他总是说:“如果中了500万,将来怎么理财呢?”小刚认真严肃的表情很是让荣荣想笑。
    翠凤不停地煲电话,怕人不知道她总是换对象似的。
    阳光透过宽大的窗户落在荣荣脸上。荣荣看到空气、风和阳光在外面,外面有鸟瑟瑟地飞过。荣荣想到天冷了,阳光也罩不住万物的寒冷啊。四个月快到了,实习期也已经超过去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份工作,和任何岗位上的工作一样,荣荣是在用心做着。荣荣打扫卫生,从四楼、三楼到二楼、一楼。有几次下到三楼看见马局长,荣荣都想问问自己的下一步?但是,几次都退缩了,马局长的眼睛一定看到自己了,既然看到了,还能不知道自己还在实习?下了班,荣荣喜欢一个人在街上游荡,城市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塞得满满的,她在人群中穿梭,他们有的行色匆匆,表情冷淡,有的步履缓慢,面带笑容。荣荣想着每一个人都会有一个故事,都会是自己的主角。每个人都附带着一些欲罢不能的东西:活下去,要做什么,怎么活下去?将来的事业和亲人对自己的期望。在纷乱的人群中,荣荣觉得自己是越走越远了,好像不是她的意识所为。她努力试图来控制自己不要越走越远,她尝试着走近,比如就在曾经摆地摊的那个十字路口转悠,好像也不能。她怕看见那个乡下姐姐,还有那些糊口的摆地摊的曾经的乡下死党们。荣荣慢慢明白了,实际上是自己的心病,是自己在疏离自己的尊重,自己害怕有{yt}别人知道了荣荣大学毕业后就做了一个打扫卫生的营生,还不发一分钱的工资。怕他们看见了自己要问长问短的,自己又掩饰不好要掉眼泪。荣荣安慰了自己一下:我这个人的存在,李进步知道。我在单位的工作表现,马局长知道。就算马局长不知道,办公室的人也会告诉他。等吧,不能给人家领导添麻烦。
    四个月过去了,进入了五个月,快过年了,什么事情都瞒不住年,荣荣很伤心很伤心,表现出来的脸上的内容是傻笑。
    妈妈说:“桂,你回到家总是笑,笑得也不自然,不是单位有什么事情了吧?”
    荣荣说:“没有。好着呢,单位过年要发福利了。”
    妈妈说:“噢。好啊,总算领上我闺女的福利了。”
    荣荣想起了李进步留给她的电话,想什么时候应该打一个给他。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就找出压在笔记本中的名片,接着又犹疑了。年前事情多,电视上的新闻里他总也在忙,打给人家是在添乱。妈妈说:“你过年也该去给人家李区长送点东西了,没多有少,就把单位的福利送人家吧,叫人家也知道咱不是富人但也算有情义的人。”
    荣荣说:“嗯,知道了妈。”
    荣荣决定到李进步家里一趟,既然去就不能空手,空手去人家里是很不礼貌的。那么买什么东西去好呢?自己想到的许多东西人家一定不缺。自己想不到的,或不敢想的,自己也买不起。想来想去,还是买一束花吧,快过年了,还不丢人现丑。决定了,荣荣给李进步打了电话。为了怕对方认为是骚扰电话,荣荣等那边一接电话,荣荣就说了,“李区长,我是荣荣,那个残疾人,过年了,我想看看您。”
    等了一阵子,李进步说:“噢。是荣荣啊,班上得好吗?”
    荣荣说:“挺好的,上下班都好。”
    李进步说:“好了好啊,再把这年过好!”
    荣荣抢着说:“我都定好花了,决定了的事,您就同意吧。”
    那边没有动静,荣荣怕把事情荒了,着急地说:“我就是想表一下心意,残疾人有您关心,我就有福了。”
    李进步说:“那好吧,你一会儿到我家。我在井园小区,六栋三单元三零一,如果门卫不让你进,你就说是李进步的妹妹。”
    荣荣快要哭了,不敢再多说一句。
    电话里的李进步说:“荣荣,你在听吗?”
    荣荣挤出一句话说:“听。”
    李进步说:“那就这样吧。”
    放了电话,荣荣飞速跑到对面的花店,要店主插一个{zh0}的花篮。荣荣打车到了井园小区,门卫果然拦住了她。
    荣荣说:“我是李进步的妹妹。”
    荣荣不敢回头,终究也是生活的一种方式吧,她感觉门卫的眼睛追着她走了很远。
    开门的是小保姆,荣荣跟着进来。李进步看着花篮说:“荣荣,你给我们家带来了春天。”
    荣荣不知道说什么好,看到还有电视台的人拿着摄像机在录,便一劲地笑。
    “看荣荣开心的样子就知道班上得很愉快。”
    荣荣点了点头。
    李进步要荣荣坐到沙发上。“荣荣现在一月拿多少钱?比起摆地摊来是少了呢还是多了?”
    荣荣没有办法说谎了,有点惶恐,无所遁形的感觉,“李区长,我不拿钱。我还在实习期。”
    李进步放下手里的水杯,“你在实习期?”
    荣荣点点头,很轻松地:“大概过了年后就会拿工资吧。”
    “怎么会过了年后才拿工资?”
    希望和失望带来的心慌意冷是两回事。大腊月天的,不能让自己的心情坏了年的气氛。荣荣开始叙述,很无所谓的样子。荣荣感到李进步在聆听她的叙述中有一种认真的负债感。
    李进步打断录像说:“你肯定地告诉我,他确实问了你是我的什么人?”
    荣荣“嗯”了一声。
    李进步指着电视上正播的午间新闻说:“看,那人在吹大话,不看了。王八蛋!”
    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荣荣以为是骂电视里的那个吹大话的人。
    李进步要录像的人出去。等都走了他看着荣荣说:“你下午就去找马局长借钱,我会给他电话的,你别不好意思,借两万,我要你借两万。你总得过年吧!”
    荣荣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借两万过年,怎么过一个年就要两万?最根本的是拿什么还人家?荣荣不敢答应借钱的事情,只说:“过年不用钱,我妈都准备好了。您也别把我的事情当回事情,有路走总会有生活。”
    荣荣站起来要告辞,李进步看荣荣的样子知道她确实是想走,也不挽留了。
    荣荣说:“我走了李区长,您好好过年啊。”
    李进步冲她笑笑,摆摆手,没有作答。
    荣荣走到大门口,看到门卫看她,用异样的眼光在看,表情跟梦游似的。
   
十二
    下午上班了,荣荣窝在沙发上看书,脑子里却装不下字。李进步要我和马局长借钱,借钱?说什么都不能借的。怎么能找局长去借钱?马局长脸长,颧骨高,肤色黑,一看就是强项的主儿,你借钱,人家脸一黑,拿眼睛盯着你一眼,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但是,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去借钱呢?这也是荣荣脑海里装不下字的原因。办公室的人好像不知道有荣荣这么个人存在似的,热烈的时候热烈,不热烈了突然的就什么也没有了,只有荣荣的翻书声。小刚抬了一下头伸了个懒腰,“哎喽”,尾音拖得长长的,他真是伏在电脑上的时间太长了。荣荣想说什么逗乐的话,想叫他更放松一下,看看自己不入群的样子,一个临时工,拿什么和人家去讲玩笑?啥也没有说出口。
    桌子上的电话响了,素英接起电话来:“是局长啊,您是说找谁?荣荣?”
    素英拿着电话冲着荣荣说:“快,局长找你。”
    三双眼睛都看荣荣,荣荣的心慌了一下,她可从来没有过电话啊?边拿电话边小声说:“哪里的局长?”素英说:“咱们的马局长。”
    荣荣接过电话说:“咱们的局长您找我?”
    一屋人笑了。放下电话荣荣出门往楼下走,听得身后的人议论自己,来不及听,已经走到局长办公室门前。
    敲门进了马局长的办公室,马局长说:“你坐下。”
    荣荣很享受地坐下了。
    马局长的脸有一点暖色,微笑着说:“荣荣,你老家在哪里?今年多大?什么学历?”
    荣荣一一作答。
    马局长话锋突然一转,问:“你同李区长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的老家不是一地的。”
    荣荣一激灵,不知道如何回答。说是没什么关系吧,显然他已经肯定了有什么关系才问的;说是有关系吧,那不是明明撒谎,你一个小人物,何以跟这么大的领导有关系?很作难。情急之下,荣荣突然冒出一句:“我去李区长家里,其实说是———妹妹———吧。”荣荣想说是李区长让我做他的妹妹,可一着急变含混了起来。
    身子向前探了老长的马局长很想听出什么名堂来,这么一听荣荣说,马上缩回身子大笑了起来,并且连连说道:“噢,噢,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难怪你知道他要当一把手了。荣荣妹妹啊,你具体对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荣荣被马局长叫了妹妹,吓坏了,况且也不知道李进步要当书记的事。一时又确实不知道具体想什么,想到了李进步要让她借钱的事,荣荣说:“我想和单位借点钱,要过年了。”
    马局长说:“这我知道。我只是想说,这钱呢是我给你,你和李区长说清楚了,是我给你的,知道不?你是李区长的妹妹就一定也是我的妹妹,况且你马上就要升格成为书记妹妹了。”说着从桌子的什么地方取出来码得很齐的两沓子递给荣荣,并且要荣荣收好了别叫人看见。
    荣荣懵懂着接过钱来说:“那我给您打个借条吧。”
    马局长加重语气并用了一个很暧昧的眼神,说:“看你这个荣荣妹妹,收好了,我和书记还用走那形式主义?以后的天地宽着呢!”
    荣荣执意要打借条。打借条的空当里,荣荣想着这事情有意思,马局长那阴天不下雨的脸变得很怪了,区长变书记?看着马局长说:“马局长,我的实习期也到了,我下一步的工作,您看……”
    马局长琢磨什么事儿,“好说,好说,好说。”
    荣荣说:“马局长,您说我这正式上班的事能经您同意么?”
    马局长说:“不就是我一句话嘛。都好说。”
    荣荣说:“马局长,那等过了年办好不好?”
    马局长回过点神来,“不就是吃个公家饭嘛。你这个荣荣妹妹啊,你可是我们俩兄弟之间的一座桥梁啊!”
    荣荣拿回家的钱不敢动,琢磨着这钱的来龙去脉,一时很是紧张。为了掩饰紧张的情绪打开电视看,一下子看到了自己。电视上的画外音讲:残疾人过年给区长送温暖。在李区长倡导下:“献一次爱心、送一次温暖、听一次意见、结一门亲戚”活动开展得有声有色。春节前夕,李区长与他们拉家常,问困难,出主意,制定帮扶措施……李进步区长的家里,今天迎来{dy}个拜早年的客人,她不是别人,是残疾人荣荣。为了感谢李区长多年来对她的帮助,荣荣抱着花篮来到了李区长的家……从此李区长又多了一位亲戚。
    荣荣看到自己在画面上笑着和李进步握手,和画外音居然配合得很协调。荣荣突然想哭,把电视关了,一时又很滑稽地笑了起来。
    夜里的新闻让认识荣荣的人产生了许多闲话,荣荣后来的日子便不能消停了。
    马局长派人调查了荣荣,荣荣和李区长八字挨不到一起来,可那则新闻在他的心里产生了巨大效应。只是李的一把手位置没有正式提拔到位,就不能肯定这个荣荣就是他的“妹妹”。风传很多,这有点叫赌“运”。马局长按捺不住给调走的前王书记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王书记说,“姓李的人聪明,我走了,不一定他就能替代了我。”还是猜不透摸不清。水落石不出时,马局长不敢对荣荣轻易辞退。可是,借出去的两万块钱他惦记着,一时作难。用了一上午的时间琢磨事情:一个残疾女人,假如李进步要是突然调走呢?一时就觉得自己吃大亏了。想到{zh1},叫了会计来,要她打一张临时工工资的表格,荣荣从上班那天开始算起,免去实习期,按五个月,一个月两千算。马局长笑了一下,没明没暗时,要便宜也让公家便宜她这个好!
    荣荣恭敬地站在马局长老板桌对面。
    荣荣说:“马局长,您找我有事?”
    马局长“嗯”了一下。一口烟没有抽到底,把剩下的烟头掐灭在烟灰缸中。
    一缕缭绕上升的烟气把马局长的脸映得阴黑。
    荣荣不知道又发生什么事情。
    马局长居然笑了一下。荣荣心跳得咚咚响。
    “我想了,是该给你一份工资,打临工也该有起码的生活保障,对不?不能叫你花我的钱。花我的钱可以一时,但是,肯定不能一世。这样呢,我就要会计给你从实习期算上,一个月两千,算是拿你这个临时工开先河了,就因为你是李区长的妹妹。你呆会儿到会计那里去领。领了来见我。”
    荣荣明白的当下好像又糊涂了。进退不知,小心答应一声走出办公室。
    荣荣从会计那里领了钱,觉得自己的前途有了变化,还是想不出来为什么,总之是自己的前途愈加未卜了。
    马局长抬头看了看荣荣,捎带了一眼她手中的钱。
    马局长说:“领了?”
    荣荣说:“领了。”
    马局长说:“数了?”
    荣荣想起来没有数,会计递过来一沓子,好像是已经数好了的。荣荣想正好对着马局长数一遍钱,也算有个交代。
    窗外的阳光照射在马局长脸上,他眯起双眼,感觉着纸张的错位声,不想在四溢的光芒中晕眩,他抬起拿着香烟的手搭在了额头上,调换了一下姿态看着荣荣:这是一个多么爱钱的女人啊。
    “你这个荣荣,身份复杂,你叫我怎么帮你呢?”
    荣荣数好钱,用手腕上一根橡皮筋套好,看着马局长说:“局长,我不复杂,其实,有些事情是你弄复杂了。”
    马局长说:“算了,想不到你能言善辩,还过于有主见,不说了,等过了这年,三四月份两会一开定了干部再说。”
    荣荣不知道马局长要说什么,定什么干部?无缘无故的,倒是听出马局长用牙齿撕扯出来的那些话,却狠。
    荣荣的心跳了起来,把当下要做的事情就忘记了。
    马局长一下严肃了。
    “荣荣,你该明白你的身份!”
    荣荣看到马局长的脸上涂上了一层老红,目光降低了许多,转瞬间那脸就又黑上了。荣荣眨动眼睛的频率快起来,有些话说不出口,人有些着急,站了起来,迈动了脚步想解释什么。
    马局长以为她要走,自己也站了起来,“荣荣,你这个按不倒的葫芦、抚不平的瓢,你是真想叫我说透啊?”
    荣荣往后倒退了两步,“马局长,你这是要说透什么?是我的工作吗?”
    马局长说:“我这是叫你明白你手里的东西可不是你自己的,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我的决定才有你的今天。别装着糊涂,揣着明白的样子。”
    荣荣感觉自己丢人了,她的未来山重水复,远到天边,也不是这几个月的事情。决定不给马局长这钱了,等下午把家里的取上,一并两万都还给他。荣荣打开自己的挎包,想把钱放进去。
    马局长压住嗓子喊了一下:“荣荣呀———”
    荣荣听到马局长的这声“荣荣呀”,有袅袅不尽的尾音,它战栗得像一条无所不至的蛇从老板桌子前的那头爬到了这头,荣荣的心像是被蛇芯子舔了一般,幽微地麻了一下,明白什么似的,把伸进包里的手拖出来,伸到马局长面前,“给,剩余的我下午还你。”
    马局长说:“我不是这意思嘛,我不是这意思嘛,你看你这个性急的荣荣。”很轻地接住了它,放到了身后拉开的抽屉里。
    荣荣逃也似的出了门,钻进了三楼的卫生间,长嘘了一口气。
   
十三
    妈妈来开门,用眼神示意荣荣,弟弟回来了。荣荣看到妈妈的脸像一张幽暗苍老的宣纸。宣纸的皱褶里妈妈的眼睛亮出一道尖细的光。荣荣看见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弟弟。弟弟像陌生人似的看了她一眼。为了这个糊涂人,她又得用心良苦规劝一番了。荣荣坐到沙发上,看着弟弟。弟弟“xx啪”按过一遍电视遥控,“砰”扔掉遥控,站起来走进自己的卧室。妈妈从厨房探出来的脑袋在弟弟站起来的时候缩了回去。
    荣荣很无助,起身换了一双拖鞋,走进自己的卧室。躺着想了一会儿事情,发现毫无头绪,抓过床头的电话来,拿起时发现里面有桂情在说话。电话是串着线的。一个女孩子正说:“嫁了你往哪里住呀,我可不愿意和你老妈和你姐住一起,要她们搬出去住,我才会嫁你。”电话里的笑声扬起来,银铃一样,荣荣小心放好了电话。
    荣荣想自己将来的容身之地,还要不要是这个城市?颠沛流离,居无定所,还要不要工作?还要不要恋爱?想到这些,有些伤感,当下就缺少这么个人来商量事儿。
    对于感情,荣荣的愿望总是来得卑微。
    和双喜相处是爸爸的一个朋友介绍的。双喜是离过婚的男人。
    叔叔敢把这样一个男人介绍给荣荣,说明叔叔的眼力判断是准确的。荣荣接受了双喜,答应相处一段。{dy}次见面是去超市。庞大的超市里满眼繁华。双喜有些眼神不正地高瞄低找,余光收回来都落在荣荣身上。寂寞了一阵子。双喜问荣荣,听说你是李进步的妹妹?荣荣看了他一下没有说话。我又不是外人,或许要做他的妹夫呢。
    荣荣想:我这样的人只能有两种人来爱,{dy}种是智力和学养很高,知道荣荣胸有城府,不在乎外在的形象。另一种就是双喜这样的,一个“活”字,目标很低。这样想过之后,荣荣几乎哽咽难言。二者之间那一层男人呢,他们不属于荣荣,只属于世俗,搭伴过日子,只要人实在就好。
    荣荣告诉妈妈找朋友了,想领到家里来叫妈妈看。
    妈妈一大早起来就兴致勃勃地买菜,剁肉包饺子,还从市场买了一只鸡。刀起头落,开膛煺毛。不等炉上炖的鸡散发出浓香来,双喜就来了。妈妈看了看面前的人,没有多说话,忙着转身往鸡汤里下了一把蘑菇。妈妈把荣荣喊到厨房里来。
    妈妈小声说:“他是一个中年人,看上去不配我闺女。”
    荣荣说:“妈,你要正确认识你闺女的外貌,况且人家对我好,找一个长相好的容易,找一个对你闺女好的不容易呢。”
    妈妈说:“看他的脑袋,像一只光溜溜的肉葫芦,我不能去想:他就是我的女婿。”
    荣荣说:“咳,你去想他把你闺女照顾得好就行了,你一辈子操心,现在该我孝敬你的时候了妈。”
    蘑菇吸饱了汁水,一朵朵肥嘟嘟的,桌子上的汤盆里像开出了汤花。双喜夹起一只蘑菇来,妈妈以为他要夹给自己或者荣荣,他却夹进了自己嘴里。妈妈端起荣荣的碗来,舀着鸡汤,眼睛恶恶的,勺子磕在汤盆上,重重的,发出xx响亮的愤怒。
    他是一个xx自私的男人,竭尽自己的欲望活着,因为他的欲望,荣荣努力展开着笑脸。
    彼此都不容易呢,用交往进一步吧。荣荣告诉妈妈。
    双喜要荣荣尽力接近李进步。说李进步是一块肥肉呢。
    荣荣想:这个男人是不可以和自己终老的。
    荣荣想和他分手。双喜觉得荣荣这个样子还敢和自己分手?笑着说,你找了我是逮着便宜了。荣荣的心如弦似的被人弹了一下,两下,爱情其实与自己的家门已经走出很远了,荣荣心里噙满莫名难辨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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