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天气出奇地好,疏薄明净,没有一丝云彩。月亮透过树梢,投下斑驳的光彩,荣荣在爸爸单位的厂区外面的马路上站立着。感觉这样的夜晚是她有生以来最明净的一个夜晚。不时的从她的身边滑过去的车灯,好像也和以前的不一样了,有了一些温暖的成分。荣荣看了看手表,还不到8点40,如果人家准点到来,还有10分钟时间,荣荣要考虑一下见了李进步要说什么不要说什么。自己得拿个调子。以前的日子漫无目的涣散无力,现在要在一个人面前整合一下自己了,总得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学历是考来的,不是自费来的。首先,不能让他觉得,荣荣见了他,就像见了一个至高无上的人,他不是至高无上的人,如果可能他算是一个应该尊重的人。想成为受尊重的人有许多途径,他可以通过现实政治的途径实现尊重,荣荣可以通过矢志不渝的努力来显示自己的被尊重。尊重你不过是尊重你手里的权力,如果你真是一个叫人尊重的官员,那么你早就应该给荣荣一个说法,你管辖的下属中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我荣荣决不让这次简单的见面,把一个叫李进步的区长藏到心坎里去尊重他。有些纷乱的琐碎,不能煞有介事地去想这件事了。荣荣想得纷乱,撩了撩前额的刘海,定下神来,荣荣想:我得无所谓。荣荣肯定着自己,又同时否定着自己。一辆车滑过去了,又一辆车滑过去了,滑过去的路面出奇明朗。
车灯过后,黑暗罩住了一切。有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走过来,在荣荣面前停下来打问事儿。荣荣迎着他听,眼睛始终看着将要开过来的车。
黑暗中的人说:“你是荣荣?”
荣荣说:“是啊,你找这一片的哪家,我告诉你。”
那个人说:“我就找你荣荣。”
荣荣收回视线来盯着对方看:“你不是找桂清吧?他还在外面游荡着呢。一般找他{zh0}是上午。”
那个人说:“我是李进步。就找你。”
荣荣抽了口气,心悬着,怎么也想不到对方是李进步。车呢?司机呢?秘书呢?黑咕隆咚的街道,这地方偏僻得连路灯都没有。
荣荣说:“你怎么会这个样子?你可是大领导啊?”
李进步笑了:“你看我哪里像是大领导?去你家里坐,往哪个方向走?”
荣荣想到家里的寒酸,突然地就脱口编了谎话出来,“我从没有领着男人到我家里去过啊?”
李进步说:“噢,那这样吧,就几句话,我看到你写的信了,你是学审计的,对吧?明天8点半你去审计局报到,局长姓马,这是我的电话。”李进步递过来一张名片一张信笺。
荣荣紧张得有点昏头了,接过名片和信笺的一时间里,才明白了自己面对的是谁了。
荣荣说:“李区长,您是李区长,可我的信是写给区委王书记的啊?”
李进步说:“荣荣,收到你的信了,也看了。王书记因工作调动,你写给他的信只好我来看。记住,明天上午8点半到审计局报到上班。”
荣荣说:“可是我的手续都还在编办啊?”
李进步说:“你先去上班。见了马局长,你把见我的情形说与他,他会妥善安排你。”
说完话,李进步推着自行车掉转车头把右腿搭上车的右侧,侧着身回了一下头说:“荣荣,你很优秀。再见!”伸出左手来和荣荣握了一下。
荣荣听见对方倒了一下脚蹬,接着又下了劲狠踩了一下,人投进了黑暗中。
荣荣不能相信,自己的机缘是否真的来了,怎么会和做梦一样呢?真后悔没有把李进步领到家里。空荡荡的街道,假如这是一个不可测不可抗的陷阱呢?从前的生活模式不可能就这样被明天的太阳打破。荣荣拉了拉领口看着街道暗的部分,风凉似水,偶尔有过去的骑车人,每个骑车走过去的人都会调动起荣荣的激情,她想着肯定还会有什么发生。什么也没有,夜,隐藏得那么深重。走到工区前的路灯下,她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像一个巨大的问号。恍然。环视曲径两侧,稀疏的灯火如惺忪睡眼。望向高空,几粒星子,探头探脑,仿佛窥视人间动静,荣荣在做梦了。荣荣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
不知什么时候弟弟走到了她的身边。荣荣突然想让弟弟替自己分析一下事情的真伪。
荣荣说:“发生了一件事,就在刚才,不,还要早一点,区长李进步来找我了,骑了自行车,说要我明天去审计局上班,我不知道是真还是梦?”
弟弟说:“是梦。”
荣荣说:“我给区委书记写了信,说是书记调走了,信落到了他的手里。”
弟弟说:“拆看别人的信件?没好人。”
荣荣停下了脚步:“不是梦。我在车灯过去的光线下,我看到他和电视上的李进步一模一样。”
弟弟说:“还是梦。”
荣荣不走了,弟弟,这个不想上学,游走在网络中的大男孩,除了外表长得很讨女孩喜欢,其他没有值得称道的地方。居然信任他?
荣荣说:“你只相信大话西游。”
弟弟说:“你比我投进网络的感情还邪乎。回家吧。”
荣荣拽住弟弟的衣角,“我们去喝一点点酒吧?”
弟弟上下打量着荣荣说:“你可是咱家出了名的财迷精啊。”
两个人走到工区外的街道上,荣荣想告诉弟弟就是在这里,她见到了区长。放慢的脚步还是加快赶上了。不说为好。
找了一家就要打烊的小店,要了花生米、炒土豆丝,弟弟说:“搞盘肉吃。”要了小炒肉。荣荣要店家拿过一瓶白酒来。弟弟拧开酒瓶倒进了两个玻璃杯中。
荣荣看着跳动在玻璃杯中的水泡说:“你是想喝醉我?”
弟弟先端起来喝了一口,“让你更加地入梦。”
两个人端了杯子碰了一下。荣荣说:“弟弟,你得想办法做点什么,你得顾了你自己。”
弟弟说:“得,别教训我,你别以为长我几岁就一副老妈的面孔,我烦。”
墙上的电视正插播地方新闻,有李进步的镜头,画面是在一个什么生态园,有很多盛开的花。荣荣说:“看,就那个人,李进步。”
弟弟取过遥控器来冲着电视换了一个频道。荣荣说:“你!”端起酒杯来大大地喝了一口,呛了一下,咳嗽开了。
弟弟斜睨了她一眼也大大地喝了一口。
半小时后,一斤酒,荣荣喝了有三两。
两个人往回走,荣荣说:“弟弟,你别吊儿郎当的,可要好好做人啊,你周围的同学都比你强。”
弟弟说:“姐,别犯贱,我今天跟你拼惨了。”
荣荣有点飘然了,两个人拉着手摇晃着往家走。
弟弟突然仰起脖子喊:“我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也飞不高。”他动情了,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挣扎姿态和激情战栗。
荣荣捅了他一下,弟弟更放大了声喊:“嘛咪嘛咪!”
阳台上有人探出脑袋来看,荣荣吓得不敢多话了,拽着弟弟走,牙齿碰得“咯咯”响。
十
酒精的作用,荣荣第二天一早醒来已经是8点了。怎么想怎么都是真的。有那张信笺为证。上面写着:“请马局长接纳荣荣到你单位工作。李进步。”简单的一行字。荣荣收拾了一下自己,取了xxx,打车赶往审计局。到了审计局长办公室门口,看了看表8点40。荣荣敲门进去,一屋人在等。秘书抬头看了看荣荣,要她在外面等。足足站了两小时,肯定是昨夜做梦了,不然不会等这么长时间。来往的人很多,荣荣如果不勇敢地站在里边等,恐怕一上午都不会有时间进门。
荣荣再一次推门进去。
秘书和屋子里的人都看荣荣。
秘书说:“你找局长有什么事?”
荣荣说:“李区长要我来找他。”
秘书一下没有明白哪个李区长,秘书说:“你是找审计局吗?不是找残联吧?”
荣荣说:“是李进步书记让我来找审计局的马局长。”
荣荣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把区长叫成了书记。
秘书愣了几秒钟,站起来敲了敲里屋的门走了进去。接着出来叫荣荣进去。荣荣想,我为什么没早说李进步呢。
马局长站着送走里屋说事的人,接着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后,看着荣荣问:“你是李区长的什么人?”
荣荣递过去信笺说:“这是李书记写好的信笺,我是农大毕业学审计的。”荣荣又把李区长叫了李书记。实在是因为她写信是给王书记的缘故,一时的口语混乱。
马局长没说话,停顿了几秒钟拿起内线电话要一个人过来一下。
马局长说:“你和李区长没有任何亲戚关系?”
荣荣说:“没有。”
马局长说:“你知道,王书记走了是李进步区长要接一把手的班啊?”
荣荣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马局长又问:“你是怎么拿到这封信的?”
荣荣说:“是他骑了自行车到我家门口送给我的。”
马局长挥了一下手打断了荣荣往下要说的话。“一个区里的二把手他居然给你当邮差?算了,我不管你从哪里弄来的这封信,你先在这里上班,我权当这信是真的。”
有人进来,马看着进来的人说:“领她到你那个科去实习。”
女孩要荣荣跟了走,荣荣急了说:“这信是真的,我还有xxx呢,您不看吗?”
马摆摆手。
出了局长的门,荣荣觉得这事情也太莫名奇妙了。
走到四楼,荣荣看到要进去的屋子是审计局办公室。女孩回头指着荣荣要她坐到沙发上。荣荣坐下来好奇地看着四周。墙上对门的地方挂着一幅字,是苏东坡的“赤壁怀古”。办公室有三张桌子,三台电脑,三个人,其中的两个人抬头看荣荣。
女孩说:“你就在这里实习,你的实习期是三个月,三个月没有工资。三个月后看表现。每天的主要工作是收发报纸和信件,还有打扫科室的卫生,是这一层楼的卫生,不是仅仅办公室。”
荣荣说:“那我的办公桌呢?”
女孩看了看另外两个人会心地笑了一下,女孩说:“沙发。”
另外两个人中有一个男人,生得瘦而高,平头,着一件棕黄衬衫,衬得他本来素净的面孔更加显得白净了。他抬起头说:“你做完这些事情,就可以做别的事情了,也就是一上午的时间,要办公桌没什么用处,况且,你是临时工。”
荣荣赶紧说了声“谢谢!”一种没着没落的无奈。
荣荣说:“那我现在就打扫吧。”
女孩从她自己的抽屉里取出什么说:“这是办公室的钥匙,明天一早你来打扫卫生。对了,还有,负责上下班把办公室的窗户关好。”
荣荣开始干活,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空气里飘荡着清水的味道,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荣荣感觉到了快乐。
下班走出审计局的大门,荣荣回忆上午的事情,觉得自己有点大材小用了。但马上安慰自己:总算有班上了。回到家先做一件事,给李进步打电话告诉他可以上班了。电话那头的李进步问荣荣,“马局长没说多余的话就让你上班了?”荣荣一脸轻松地说:“是啊,他说您是区里的二把手呢。”电话那头说:“任他聪明去。荣荣,你好好上班。”
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