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被拐两年 生子十几天后获自由】
　

　　吉林打拐

　　系列报道之二

　　2010年1月15日，福建省宁德市霞浦县医院外。张敏(化名)毅然钻进车里，头也不回。

　　“总算可以离开这里了！”她长出一口气，狠狠地说。

　　长发遮着苍白的脸颊，也挡住了车窗外含泪惜别的人，那是和她生活了两年的“亲人”们。

　　甚至，十几天前刚来到世间的小生命，她也没有多看一眼。“好好照顾孩子。”这是她留给“亲人”们惟一的一句话。

　　她说，那孩子长得怎么就那么像他爸？该死。

　　2008年5月24日，她被卖到那个天涯海角的渔村。那年，她刚刚18岁。

　　出走

　　没有告诉父亲，和几个网友去了福建

　　张敏是黑龙江省七台河市一户普通农家的女儿，15岁那年，父亲带着她和弟弟到长春生活。

　　初中辍学，张敏走上社会打工赚钱。她没有朋友，爱上网交友聊天。

　　2008年春节刚过，张敏没有告诉父亲，和几个网友去了福建。在厦门、福州的几个月里，张敏认识了一个叫小雅(化名)的长春女孩。

　　后来，身无分文的张敏到长乐市金峰镇找到了小雅和她的男友陈伟。

　　陈伟在当地有一间小xx，白天看场子，晚上常找人吸食K粉。每天生活在肮脏糜烂的环境中，张敏开始想念父亲和弟弟。

　　2008年5月，张敏正准备回家，陈伟突然提出去武夷山。于是，年轻单纯的张敏乖乖地落入了陷阱。

　　噩梦

　　张敏被拽到楼上，她抄起了一把水果刀

　　“不答应就把你们扔进海里”

　　陈伟没打算去武夷山，而是把人地生疏的张敏和小雅带到了一个一面是山一面是海的小村子。

　　“这里没有路，到处是蛇，进来就别想出去！”张敏和小雅被陈伟和一个中年男子关在一个小木屋里，“你们会被卖给人家当老婆、给人生孩子，不答应就把你们扔进海里，没人会发现！”

　　两天后，一艘渔船停在海边，一个叫蔡顺光的男人和他的家人见到了张敏。

　　张敏不敢反抗，她害怕真的被扔进海里，她还想念父亲和弟弟。“先离开这，或许遇到的是个好人家，会可怜我，让我回家呢。”她只能这样祈祷。

　　“你到我家是做媳妇，要生孩子的”

　　“我是被逼的。”那个叫蔡顺光的男人来到张敏面前，上下打量，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个男人好像并没有看她，但又确实在和她说话。这个目不直视的男人，突然让张敏觉得很可怕。

　　张敏没再敢说话，脑子里一片空白，不少人到她身边说这说那，惟一听清的一句是，“你到我家是做媳妇，要生孩子的。”

　　说这话的是蔡顺光的姐姐。

　　张敏被送上了船，离开了陈伟，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把她送进无尽痛苦中的男人。

　　再没见到过小雅，她被卖到别处

　　2008年5月24日，渔船把张敏送到一个小渔村——宁德市霞浦县下浒镇金蟹村。

　　村里几乎所有的村民来看这个刚买来的媳妇。蔡顺光家摆下很多桌酒席，庆祝“喜事”。那一晚，张敏一直躲在二楼。山风钻进山石的缝隙里发出尖叫。

　　第二天，张敏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路边。是小雅！

　　在张敏被卖掉的那天上午，小雅也被卖到了金蟹村，也是一个姓蔡的人家。

　　张敏和小雅互换了亲人的电话号码，约定无论谁跑出去了，都打电话帮对方求救。

　　不久，张敏看见小雅被人拽进海里灌海水——小雅说过，她是不会屈从的，不会在这里做别人生孩子的工具。

　　半个月后，张敏再没见到过小雅，她被卖到了别处。

　　那把水果刀一直带在张敏身边

　　从张敏被带到蔡家那天开始，蔡顺光就不停地骚扰她，威胁、利诱。最终，蔡顺光警告张敏，如果不顺从他，就将她卖掉。

　　张敏跪在地上，恳求蔡顺光一家人：“如果你们要卖我，就把我卖给我爸吧，多少钱我爸给你们，只要能让我回家！”最无助的恳求，得到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做梦！”

　　张敏被蔡顺光拽到了楼上。她抄起了一把水果刀：“你如果敢逼我，我就死！”蔡家人害怕了，一连几天，蔡顺光没有再和小敏睡到一张床上。

　　从此，那把水果刀一直带在张敏身边，每天晚上，张敏都握着它，怒视着床上那个男人，盯紧他的举动，看着他愤懑睡去的样子。

　　张敏好多次想一刀杀了这个男人！不如一起死，她想。她没有这样做，因为每次要动手的时候，都会突然想起父亲和弟弟，“我想他们！”

　　每天，直到天快亮了，张敏才躺到那张床上去，和衣而眠。

　　可以与父亲联系，但必须满足他

　　白天，蔡顺光一出门，张敏就倒头睡觉。一觉醒来，张敏就思考如何跑出这个村子。

　　蔡顺光家里有一部电话，放在蔡顺光母亲的卧室里。但是，只要蔡家人出门，那间屋子就会上锁。

　　张敏出门，蔡家人都会小心“陪护”，遇人便会介绍：“这是蔡顺光媳妇。”还告诉别人“不要借电话给她”。

　　金蟹村不大，走完整个村子不用一小时，只有一条羊肠小路可以进出。张敏在这里成为重点关注的对象，只要走出村口，不需要10分钟，蔡家人就会追赶上来。

　　有一次，张敏走出村子，被追了回来。蔡顺光的姐姐警告她，如果再想逃跑，“抓到了就扒光衣服吊起来打！”

　　这话并非恐吓。那些早些年被买来的媳妇们都告诉张敏，曾有人想跑，结果被扔进了海里。所以，“我也知道你很可怜，但是我们还要生活啊！”很多人这样和她说过。

　　3个月的时间是一种折磨。3个月里，蔡顺光不间断地骚扰她，折磨她，好几次，张敏发疯一样和蔡顺光厮打起来，最终被蔡家人拉开。

　　3个月后，蔡顺光答应张敏，可以把她“卖”给她的父亲，但前提是，张敏必须满足他。

　　9月份的{yt}，张敏同意了，她觉得，或许真的可以给父亲打个电话……但是，蔡顺光骗了她。

　　张敏哭了好几天，她指着蔡顺光的鼻子说：“以后，你别想再碰我！”

　　蔡顺光没有做声，蔡顺光的姐姐说了一句话，让张敏绝望了：“什么时候你怀孕两个月了，才可以打电话！”

　　怀孕了，她决定用孩子换自由

　　从那以后，蔡顺光变本加厉，甚至动用武力。2009年春节前，蔡顺光3次殴打张敏，都是因为张敏没有顺从他。每次，蔡家人都将蔡顺光痛骂一顿，然后纷纷劝诱张敏。

　　2009年3月，张敏怀孕了。

　　“这下我有希望了！”张敏每天在数着怀孕的日子，盼到两个月后可以给父亲打电话求救。

　　蔡家人一拖再拖，“你们要是对我不好，将来我肯定全都还给你们这孩子！”孩子，是张敏惟一的“武器”。

　　4个月后，张敏终于得到了打电话的机会，蔡顺光的姐姐把电话借给了她。

　　张敏听到电话里爸爸的声音，差点哭出声来：“爸，你好吗？弟弟好吗……”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在哪里，电话就被没收了。

　　张敏觉得满足了，因为她至少可以打电话了，受到的监视也越来越少。

　　2009年8月19日下午，张敏看见一个小孩正在打电话，趁身边无人，她借过来，拨通了那个等待了15个月的求救电话：“爸，我在福建金蟹村，快来救我！”

　　解救

　　“你父亲报警了，我们找你很久了！”

　　公安进村，被拐女子就被转移

　　2009年8月20日，长春市公安局南关区分局刑警大队接到张敏父亲的报案，立即组成专案小组，并向省公安厅刑侦局侦查指导处打拐科汇报。

　　该案件迅速被公安部列为督办线索，重点核实。

　　2009年8月23日，南关区分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李鹏带领民警赶到福建寻找张敏。

　　民警们在福州到处走访、翻看黄页，终于在福建黄页的{zh1}一页看到了一个叫金蟹村的地方，隶属宁德市霞浦县下浒镇。

　　公安部门打击非法拐卖工作在这里遭受极大阻力，渔民们善于利用海和山为掩护，公安部门进入金蟹村，村民就将拐卖来的女子转移到渔船内或带上山，躲藏隐蔽。

　　解救另一女子影响了解救张敏

　　民警们赶到宁德市，请求当地公安机关协助。当地盛产海带、紫菜，民警就扮收购海带的商贩进入金蟹村。

　　8月27日，民警们到达金蟹村时，当地边防部门成功解救了一名广东籍女子。张敏的营救工作被迫中止。

　　蔡家空无一人，张敏神秘蒸发

　　在40多天的侦查中，李鹏和当地民警乔装秘密打探，确认村内确实有一名被拐卖来的东北女孩，年龄和名字全部吻合。

　　民警们甚至找到了蔡顺光家，但整整一个月，蔡家空无一人，张敏神秘蒸发。

　　由于张敏已有身孕，必到医院检查，两地公安部门改变策略，请当地边防部门协助侦破，对霞浦县医院周边及蔡顺光的亲属关系进行布控。同时，对销声匿迹的蔡顺光上网通缉。

　　当地边防xx敲开大门

　　给父亲打过电话后，张敏一直期待吉林警方突然出现，将她带出囚笼。

　　8月27日，村里来了大量xx，救走了平日里与她关系甚好的广东女子，张敏倍感失落。

　　从那以后，家里人对她看管严格起来，每次村口来陌生车辆，村里人就把她带到渔船上去。后来，干脆把她带出金蟹村，转移到霞浦县周边一处私人住处。

　　在那生活的3个月里，xx不只一次从门前路过，张敏很想冲上去问问他们，父亲有没有找人来救她！蔡顺光的母亲和姐姐告诉她，那是当地xx，是专门抓未婚生子的，抓到以后就会打掉孩子！

　　2010年1月3日，10多名当地边防xx突然敲开大门：“你是张敏？吉林长春的？”张敏愣住了，难道是来救我的？“我是！”她边回答边揣测。

　　“你父亲报警了，我们找你很久了！”

　　她只能接受剖腹产手术

　　张敏这才知道，原来，蔡顺光家人所说的打击未婚生子的xx，都是在寻找她！如果半年前知道，她就不必让肚子里的孩子长大啊……

　　张敏终于被成功解救，但她却感觉不到快乐。付出这么多，值得高兴吗？她反复问自己。

　　“帮我打掉孩子……”临近预产期，张敏被安排进霞浦县医院，她恳求医生。她获救了，她不想生下这个孩子，不想给蔡顺光留下后代。

　　但是，一切都太晚了。距离预产期还有7天时，羊水破裂，胎儿脐带绕颈，她只能接受剖腹产手术。

　　当地边防部门向吉林发来消息，派专人24小时轮流保护张敏。

　　回家

　　孩子一哭，她就想打上两巴掌

　　“抱一边去！我不愿意看他！”

　　孩子顺利产下，是个男婴。高兴的是蔡家人，张敏说，她无所谓痛不痛苦，“孩子是他家的，我只想回家。”

　　蔡家人把孩子抱到她面前，她扭过头：“抱一边去！我不愿意看他！”

　　“在这里，生了男孩，你就是这个家的主人了，一辈子，这个家就都是你的了。”医生们也这样告诉她，但是她不想听，她的刀口还在痛，她想见父亲。

　　1月5日晚，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病房。“爸！”张敏愣了半天，喊出声来！只这一个字，张敏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泪水夺眶而出。

　　她说，她很想拥抱一下父亲，这是两年来朝思暮想的时刻，为了这{yt}，她付出的不仅是青春。

　　蔡顺光正在追逃中

　　1月15日，吉林省公安厅刑侦局侦查指导处副处长张晶峰、打拐科科长王雨菲、南关区分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李鹏和民警赶到霞浦县，当地公安部门正式将张敏移交给吉林警方，该案告破。蔡顺光正在追逃中，其姐姐被刑事拘留取保候审。

　　离开医院前，张敏决定把孩子留给蔡家人。她不喜欢这个孩子，孩子一哭，她就想打上两巴掌，“我没有能力抚养这个孩子，我还要自己的生活。”

　　“不值，但没有办法”

　　临别，张敏没有和蔡家人多说什么，她只留恋一个边防xx的姐姐——住院10余天，都是那个姐姐守在身边。

　　张敏没有迟疑，拉着王雨菲的手，蹒跚走出医院，钻进车里。

　　坐车对张敏来说是特别痛苦的事情，一点点汽油味就会让她恶心，刀口撕裂般疼痛。这两年在村里待着，从没有闻过那种味道。

　　列车从福州火车站驶出，张敏躺在卧铺上，刀口又开始疼了。

　　用孩子换自由，值吗？张敏的回答很直接：“不值，但没有办法。”

　　“我能把孩子留在这，可这疤还是在我身上……”张敏说，“我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来！”

　　她说，与买她的蔡顺光相比，她更恨那个把她卖掉的陈伟。

　　她说，她会永远守在父亲身边，再也不离开，也不会嫁人了。因为，她身上的那道疤。

　　或许，更是因为心上的那道疤。

　　1月20日17时35分，在长春火车站出站口，张敏从这里走向未来……

　　背后

　　金蟹村

　　金蟹村是一个位于东冲半岛的小渔村，毗邻东海，在当地的行政规划图上才可以查到位置。

　　封闭的生活环境，传统的思维方式，让这个小村子至今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改变。村里人都姓蔡，当地习俗不允许村内结亲，因此，买媳妇、买孩子成了当地的普遍现象。

　　张敏说，她的离开，对于金蟹村来说恐怕无足轻重，无非就是又多了一个没有母爱的孩子。

　　在那个村子，像她这样生了娃离开的女孩不少，还有生了娃舍不得离开的，就一辈子生活在那里了。

　　2700人与200人

　　福建省宁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蔡爱华说，在宁德，类似情况十分普遍。

　　在一次行动中，他们曾经解救2700多名被拐妇女，但最终选择回家的只有200多人，其余全都自愿放弃了回家的机会，留在偏远的渔村，很多人是因为无法舍弃孩子。

　　举家育婴xx

　　吉林省公安厅刑侦局打拐科科长王雨菲说，此类情况，在通化、白山、汪清等地的偏远农村也都存在，“还有一种更恶劣的情况，为满足福建、广东等地的需求，在云南、贵州等地，有的人家竟然为了谋取利益，举家生育婴儿只为xx。”

　　伦理道德与法制建设

　　社会学家认为，公安机关的打击不能xx消灭问题，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问题的发生。

　　人类社会整体文明程度的提高、人的思想观念的进步，是保证社会稳定和谐的最重要元素，这是给伦理道德与法制建设出的一道极为现实而严峻的考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