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如江河不息
石出
三
出外旅游的第三天,天下起了暴雨。傍晚,女儿冒雨跌进家门。抱着胳膊缩着肩,一连声地喊:“冻死了,冻死了。”妻子见女儿短衣短裤,水湿漉漉的从雨中闯回来,就问:“长衣长裤呢?”
“没带。”
“雨披雨伞呢?”
“没带。”
妻子转过头就跟卢柏贵“雄起”。
“你是怎样照看女儿的?”
“我说过要她带长衣长裤、雨伞雨披的。”
“说了管用?你得亲自给她打点才对。”
“我要上班。”
“上班重要,女儿重要?”
这简直是不讲理了。家事无真理。这是卢柏贵多年总结出来的一条经验,尽管装着一肚子的委屈,还得赶快给淋透全身的女儿熬姜糖水祛寒。又急忙买回冬苋菜,用泡椒熬汤,煮了碗银丝面,滴了香油,让女儿吃了,早早睡觉。又在毛巾被上压了条毛毯,捂汗。妻子一把扯掉,说:“三伏天里,还压条毛毯,你安心把女儿捂死!”卢柏贵想想也是。
妻子一直守着女儿,一会儿量一下体温,一会又量一下体温。直到早上五点钟,妻子才上床来,告诉卢柏贵:“汗出透了,退烧了。”然后她自己睡着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卢柏贵上市场买了几样清淡的菜回来,熬了绿豆稀饭,等女儿、妻子起床的功夫,将家里要洗的床单、衣服放进洗衣机里泡着,开始扫地,拖地,做完这一切,女儿起床了。坐到沙发上,卢柏贵摸摸女儿的头,不烧了,但只是没精神,头靠在沙发上,慵懒无力的样子。卢柏贵又开始教训女儿来,“今后要记住,出门要防风雨,长衣长裤雨伞雨披都不能少。只图轻便,装着潇洒,要吃亏的,这不病了吗?”
女儿说:“谁知道这天气变得这么快呢?”
是呢,“天有不测风云”,有几个人能逆料得准的?除非经多了风雨,才有躲避不测的经验。女儿毕竟才是大学二年级的学生,涉世未深。见过什么风雨?再说,有父母在她面前挡着,还能让她去经历风雨吗?
走进办公室,人就象扔进蒸笼里。连续几个晴天,把温度一下子炒作到怕人的高度。今年有高温。报纸上早有预警,那时候,卢柏贵和妻子就商量过:要不要装空调?他们的家在五楼,前面比较开阔,每晚把南北两面的窗子打开,空气流畅,比较凉爽。妻子很讲究过“自然”的日子。白天,她把所有的窗户都关死,说是外面的热流进不来,晚上再把窗户打开,屋里的气温相当低,加上空气对流,吹吹风扇,那日子也很好过。多少年也就这么过来了。他们不装空调不是因为缺钱,而是想过一种很自然的日子。热天就得受点热,冬天应该受点冻。顺应四时。俗话说:不冷不热,五谷不结。顺其自然,也是一种养生。
商量的结果,今年还是不装空调。妻子说:“什么今年有高温?那是商业炒作。好让人买他的空调。我就不买。”
女儿昨晚翻来覆去,一点过还在喊热,把电扇开到{zgd}位,吹一阵就让热风拉毛了皮肤,浑身难受。回家来没几天,额头上生出一片红痱子。今天又是个大晴天,天空烧锻成钢蓝色,太阳硬得发脆,你随便从窗户伸出根竹杆,往空中一敲,准会哗啦碎一地的阳光碴子,扎人。看样子,还要晴过几天才有雨。这几天,女儿咋过呢。焦人。
早上起床,妻子就给单位领导请假。“买空调。”
“现在的空调涨价了。”卢柏贵说。
“涨了多少?涨十倍也得买。为女儿,这个钱,花了。”
妻子决心“破釜沉舟”。
电话铃声响起来。卢柏贵正在办公桌的另一端擦着文件柜上的浮尘,就剩了一只角未擦,不想移位,就站在那里,身子伏在办公桌面上延伸过去,将电话够到手里。是管工队长山贺来问:“汤水清是不是请假了,还没来上班,我们等着他来上大阀门呢。他要不来,人手不够。”卢柏贵说:“等等,我打电话问问他再说。”正要给汤水清打电话,汤水清来了。进门就萎在沙发上,没精没神的,象大病了一场。
“你这是……”
“嗨,别提了。我昨晚一夜没睡落实。让一只蚊子给闹的。”
“一只蚊子把一个壮汉xx了?至于吗?”
“嗨,别提了。”汤水清说:“昨晚,卧室的灯,启辉器坏了,我又忘了买。吃完饭,给儿子洗过澡,没有灯,想早点睡。刚躺下,睡得眯眯乎乎的,就听有只蚊子闹起来了。我打燃打火机,四处看看,没发现。闭上火,又睡,又有蚊子叫,又打燃火机看,又没了。几次三番,打火机里那点气也折腾光了。没了打火机,蚊子没了顾忌,叫得更凶了。我是害怕蚊子咬到儿子身上,我才这么折腾呢。蚊子闹得凶了,只好又起来,想把那倒霉的启辉器整亮,我摸黑架了两只椅子,小心踩上去,慢慢把头抬上去,抬得猛了,我怕头碰到灯架上。我就站在两只椅子上,摇摇晃晃,摸着黑鼓捣那只启辉器。往天,顺了气,还能搞亮它,昨晚我整死也没把那灯弄亮,累我一身汗,就算了。到厨房冲个凉,再睡。那只蚊子还在左冲右撞地叫,叫得我心里直烦。我发誓:今晚我非把你这只死蚊子打着不可。我就竖起耳朵听,还不时用毛巾在儿子身上拂一下,可不能让蚊子叮了儿子。听听飞近了我,我不动,蚊子在我脸上蹬了一下,我一巴掌没打着,“日”的一下子它飞远了。我又等。终于把蚊子打着了。手心粘乎乎的。到外屋拉亮灯看:妈的,一手血!
“这只蚊子是什么时候叮上人的呢?我周身上下搜了一遍,没有被蚊子咬过的痒痛地方。不好,一定是叮着儿子了!天,吸了这么多的血,还不咬起个大包哇!我想给儿子擦点xx膏,又不忍弄醒他,等明天再说吧。想想不对。这只蚊子是哪儿飞来的呢?睡前,里外屋我都喷过‘雷达’。屋里蚊子是存不住的。那肯定是从外面飞进来的。千万别是外面飞进来的。只能是从外面飞进来的。外面又是从哪里飞进来的?这只蚊子叮过肝炎病人没有!叮过肝炎病人,再叮到儿子身上,把肝炎传染给儿子了咋个办哦!最可怕的是‘乙肝’,报上说,还发现了‘丙肝’、‘丁肝’,据说肝炎都已发现了五、六种。传染上哪一种类型的肝炎,都对儿子一辈子不利。
妻子在外地工作。探亲在家时,就说要给儿子注射‘乙肝’疫苗。那段时间没有找到苗种。妻子走前,还叮了又叮:早点找到疫苗,给儿子注射。前几天,听说医院有了疫苗,又把这事三折两不折腾的忘了。儿子今晚就给蚊子叮了,注射乙肝疫苗这事再不能拖了。那只该死的蚊子啊,害我一夜没合眼。唉,我来请假。“
汤水清讲完了蚊子的故事,便抽出一支烟来,先给卢柏贵,自己又抽出一支烟,点着,吸着,等卢柏贵的批准。汤水清头发蓬乱着,本来有点枯黄的头发熬得焦黄,眼珠子通红,把本来的瘦,糟蹋得更瘦了。那条本来有些肥大的裤子整得又大了一圈。一只蚊子,把一条汉子都快吸干了。
都是为了儿女,我能不答应他请假吗?卢柏贵想。他那身板儿,和他的故事,坐在那里,不用说话,就是一堆非常能打动人的形象语言。
“你去吧,打完疫苗,你再休息休息,别为了孩子,把自己折腾病了。”卢柏贵摘下安全帽往管工队走去,路上,也想起了一件事:今晚一定要给女儿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