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 山 里 的 小 镇
班车紧靠河边停了,车后的灰尘仍向前猛冲。靠在石岸边的几只木渡船的船尾上的小三角旗,被尘团卷得直摆。黄尘雾中,人们在乱糟糟地抢着下车,抢着上船。{zh1}一只渡船也开始倒浆了,忽听得有人叫喊:“等一等!等一等!”从绿杨荫里跑出来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人。船老板搭了句:“噢,是刘老师呀。”把船又划拢了岸。那青年人也应了声:“嗯。今天又是你驾渡。”说着,一脚踏上了船舷。舱里坐满了,连船头也蹲了人。他的目光朝船舱里一个坐在大背包上的姑娘身边的箱子扫了一下,便掉头往后挤着走。船老板说了声:“不行啊,危险!”那青年人回了句:“没关系。”挨过他的身边,坐在了船尾。接着木船划动了。 渡船摇摇晃晃地沿着河道、紧靠大山,溯流而上。四月了,丝丝掠面而过的山风,带着微微的暖意;河水也开始上涨,水浪拍击着船头,偶尔有溅起的浪花落在人们身上;河道两边的山上,远远望去,青苍苍的树林就像起起伏伏的波浪,和河道融在了一起,望不到尽头,也分不清哪是水波,哪是树林,见到的只是无边无沿的一派大水;高高的浪尖上,时不时地出现一片连着一片的火红色,在阳光水光的映照下,红得耀眼——那是山头上的映山红正盛开着,山里人见惯了,也不感到新奇。船行了个把多钟头,绕过一座大山,水面突然开阔,迎面一座山镇突入了眼帘。紧靠河岸边,有一座三层的建筑物,由于山镇的建筑大都是平房,因此就特别惹眼。山镇,向东朝西,一头傍水,另一头没入一座小山之中。前面,几层青山挡住了视线;再向左、向右、向后一看——同样地,视线都被高山挡住了。渡船拢岸了,靠在一棵大柳树下。人们乱轰轰地起身,呼男喊女,提包携篮,急着上岸。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人,放锚时没把锚链拉紧,渡船一晃一晃地摇个不停。旅客大都上岸了,舱里还有个姑娘一手扶着箱子,一手扣着一只大背包,不敢下船。在船尾的那个青年人踏着船舷,到了后舱。船老板扳着浆对他说:“
刘山回到了建在镇西头一座高丘上的学校。他穿过山茶树掩映的卵石路,来到教工住的单间平房,打开了自己的房门。放下挎包后,去厨房提了桶水,回房来脱了外衣,擦着身子,觉得舒畅多了。出门倒了水,穿上了外衣,回到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刘山是去年和同乡陈国栋一起从江城师范学院分配到柳岭区中学的,正是那个大叫无产阶级文化革命取得了伟大胜利的年代。来了不久,由于区里需要写材料的人,而刘山又正好是学中文的,于是就被临时抽到了区革委会。刘山家在农村,又是出身于一个基层干部的家庭,因此,写起关于农村的材料来也就得心应手。待了一段时间,区里的领导也就对他另眼相看,把他留在区办公室了。 刘山今天是从马田公社回来的。前天,马田公社的围堰被大水冲垮了,区里的干部大部分下去了。昨天徐主任从马田公社打来电话,叫刘山立即赶过去,了解情况,向上面写个报告。刘山实地看了看,了解了具体的情况,又记下了必要的数字,于是就回来了。在桌前,他扭开了钢笔帽,写了个标题: “柳岭区革命委员会 关于马田公社围堰被冲垮,财产损失严重 给龙河县革命委员会的报告”,接着又拟了几个提纲,正准备按条填上具体内容,陈国栋进来了:“回来啦?”刘山放下钢笔,说:“刚回来。坐吧。”陈国栋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扭着身子看了看提纲,问:“水冲得厉害吗?”刘山叹了口气:“冲垮了十几栋房子呢。几百亩田也没了,到处都是沙砾。今冬明春可是难过了。”陈国栋拿起提纲:“要捐款捐物呀?我们还没捐呢,你怎么就写上啦?”刘山笑道:“这是报告啊,还怕你的钱、你的东西不拿出来?”陈国栋又说:“当地人说,前天的雨也不见得比往年大,怎么河水这么厉害?”刘山又叹了口气:“哪里是河水厉害?堤堰都好几年没修整了,到处是蚁穴鼠洞,不垮才是怪呢!”陈国栋气愤地说:“那些干部都干了些什么呀?这么大的事也没人管!”刘山仰身往椅背一靠:“还有什么人管事啊?文化大革命呗!在学校时还不觉得,下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那些人整天只知道坐在大楼里号召学‘毛著’(1),要什么‘心得’‘体会’,今天批这个‘观点’,明天反那个‘潮流’,空对空,也不下来看看。”陈国栋又看了看提纲:“冲成了这么个样子,还要总结什么经验呀?还激励了革命精神呢!冲得好呀?”刘山笑了笑:“不懂吧?这就是政治,要把坏事变成好事嘛。这可不是你那些数学公式定理,变不得,本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正说着呢,早他们一年分配到这里的英语教师周丽萍拿着几份《人民日报》正从门口经过,看见门开着,就伸进个头来:“嗬!大领导回来啦,有什么新闻呀?”说着就进来了,径坐在陈国栋旁边的椅子上。刘山谈了下受灾的事情,陈国栋也跟着插嘴发牢骚:“冲吧,冲吧!多冲几回,贫下中农的阶级觉悟就大大提高啦!人民群众的革命精神就大大发扬啦!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就取得了彻底胜利啦!”周丽萍递过手中的报纸:“ 还管别人呢,看看报吧,开始批xx中的‘小将’(2)啦!”陈国栋接过报纸看了看标题,气又上来了,连声哼哼:“利用完了,没价值啦,当然要成靶子了。哼!”周丽萍也是气愤:“这个要xx,那个要批判,不就是xx还没动吗?还有谁值得他们相信?”刘山看着他们说:“到底是谁要批小将,要猛揭狠批(3),这还不清楚吗?你们以为真的是什么思想路线(4)的斗争?别以为那些人干了多年的革命,都不计个人恩怨,思想高尚,都真的成了马列主义者了。那么多挨过整的人,是要找人出气的。他们翻过来了,一开始找不着别人,当年的小将就首当其冲,就是{zh0}的替罪羊啦!龙虬相斗,鱼虾可是要遭殃了。”接着叹了口气,“这样你整我,我整你,整来整去的,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呢!都小心点说话吧,运动很快就要来了。”三个人顿时心情沉重起来。 注释:(1)xxx著作。 (2)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时,xxx对“红卫兵”的亲切称呼。 (3)揭露罪恶,批判罪行。 (4)无产阶级思想、资产阶级思想和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资产阶级反动路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