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儿子上学的必经之路是要通过一个社区的,小路很窄,路边还常常聚着卖菜的小贩,一旦两辆车在这条路上相遇,就得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才能在擦肩而过时避免“摩肩接踵”。然而最令人头疼的并不是路太狭窄,而是路霸的垃圾车太宽。
此路霸,非要劫杀买路财的路霸,他负责清理这个社区的垃圾,每天推着一个硕大的垃圾车往返在这条路上,路霸长的面老,谢顶,通过脸上的肌肉和皱纹走向,不难看出这是一个长期浸泡在焦躁和怒气里的人。他的霸道和垃圾倒是无关,而在乎往来的车辆之间。在狭长的小路上,远远看见有车迎面过来,他会加快速度直冲上去,停在你的车正前方,脸上带着冷冷的,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表情,你若是和他理论,毫无例外会收听到一长串节奏激昂音调惊悚的怒吼,怒吼之后,路霸的表情变得更加愤怒而悲壮,迎风而立,貌似大义凛然之态。结果只能是车辆后退,再后退,紧贴墙根,看着他推着垃圾车昂头而过。开始,我以为这路霸专门跟我这外地车过不去,甚至有一次,他的垃圾车因为冲得过猛,把我的汽车轮胎生生挤得凹进去一块。从此,为了减少麻烦,我只把孩子放在小路的路口。然而,有好几次我都在目送儿子的视线里看到了路霸冲向不同的汽车,他的嘶嚎声在“截车”的场景里抑扬顿挫,不绝于耳,直到对方让步。
从前,看见他那扭曲衰老的脸,充满厌恶。而终于,看着他或高喊或挥舞手臂怒气冲天的背影,觉得悲哀。因为,无论那些四个轮子的车在他面前让与不让,他都是一个失败者。这个失败者的结论,早已由他自己判给了自己。
贫穷和卑微,在有些人眼里,画上了等号。
我们的世界,从前曾以信仰为框架,后来,那些承重墙的原材料,被彻底换成了钱,换成了真金白银的物质度量。今天的百万雄兵过大江,和信仰无关了,目标是公务员的珍贵席位,可以有铁饭碗的席位,进而可以有不同于普通人的机会的席位,进而有可能获得其他颜色的收入,进而...,进而...,不该朝这些向着赤裸裸物质需求狂奔的人有任何微词,他们和我们一样,被冰冷华丽的货币掩埋起来,精神的空气,被厚厚的隔绝在更遥远的地方。今天的名声也与荣耀无关,名声更多的是钱币的兑换券,只要可以出名,没有什么不敢想,也没有什么不敢做,因名声彼岸璀璨的财富是何等耀眼,足以掩映所有羞耻的底线。
我们创造了无可比拟的,辉煌的文化,然后在短短的若干年头之间,就将它们丢光抛尽了。
美国宾州大学的教授,拒绝了一名中国的奥数{gj}进入该名校学习,这是最近上海登上报纸的新闻。原因并不复杂,我们的{gj}在回答教授关于为什么努力学习的问题时,说出了诸如“赚大钱”,“环游世界”等等愿望,教授很干脆的淘汰掉了{gj},因为“他没有社会责任感”,“不会成为一个对社会有价值的人”。这一结果是出乎意料的,家长不由惊叹:奥数{gj}都不行啊!是啊,奥数{gj}也不行,如果他的所有努力,成就,才华,都建立在私欲之上,那么,社会对他的培养显然失去了意义。
这在眼下是一个及其显得冠冕的说法,我们没钱买房,没钱看病,甚至不敢生孩子,因为养不起,连看场电影都要掂量掂量口袋里银子的分量。还让我们谈什么精神?信仰?我们成为病态社会的牺牲品,却不得不为这病态的社会规则疲于奔命,就如同尽管家长知道各种学习班加起来培养出来的不过是一台考试机器,也不得不一边心疼着没有童年的孩子一边带领孩子转战于各个学习中心。
妥协很容易,但是接受妥协的结果呢?
推着垃圾车的路霸,在他冒着怒火的眼神后面,该是一颗怎样被咬噬着的残疾的心灵。他恨一切干净体面的人生,也恨自己;他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对抗的机会,也不放过自己;他把自己推进一个深渊,里面只有蛇毒一般的嫉恨,怨气,他以为他也能偶尔拽几个衣着光鲜的人进来垫垫背,可他不知道,这火坑里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自我摧残的人生。
假如有{yt},他也可以坐在四个轮子的车里,和路人在狭窄的路上相遇,他会怎样?会让路吗?还是怒骂贱民不该挡路?如果尊严的标准并不是建立在内心之上,人生站在哪一级台阶上,都没有什么分别。
如果我们对孩子说一定要得{dy}名,那么剩下的所有孩子该何去何从?
如果我们对爱情说只有丰裕的财富才能滋养感情,那么寒风里的牵手该如何走下去?
如果我们对奋斗说只有存款的数字才能证明你的才华,那在贫寒中死去的舒伯特或梵高该怎样重新定义?
在狭窄的路上和他人相遇,后退一步的人,是更富有的人。
也是真正强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