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厂的玩具人生_全丁_新浪博客

                       玩具厂的玩具人生

 

每天,在六楼宿舍的走廊上,我都能看到,一个个年轻的身影,走在贴了棕黄色磁砖刮了雪白腻子的大门墙垛的一边供行人进出的小门处,拉着或大或小的异乡打工的全部家当的行李箱。保卫室的保安面无表情的阻拦着无不带着悲仇、伤心、厌恶、无奈的工人。私人领地的行李箱被冷漠的手搜索了个遍,重新拉上拉链的行李箱便得以越过“厂门”这个障碍,转了个弯后,消失在浓密的大叶玉兰树下。

每当看到这些,一种哀伤的感觉像蝉蜕皮般从我的身上脱落,跃下楼层,跟着行李箱而去了。流浪、迁徙,一支装着苦xx的闪着银色光泽的针管不时莽撞地刺入异乡人的皮肤,嚎叫,脆弱的发泄。

在玩具厂的移印车间,一股环已酮的气味像无形的浓浓的雾霾充塞着空间,也让这一车间注定是闭塞、满是有毒气体的触须在游走。移印部老大是个瘦小可笑的“中年”男子,我与几位新员工一致“诊断”他的年龄与我们的父辈年龄相近了。后来,一些老员工透露:他才三十多岁。人们都叫他老麦。老麦是对工厂忠心耿耿的那类人,虽然 在工厂做了十多年才做到小组长的职位,工资也才一千多块,但却从未见他有任何怨言。他也是整个五楼喷油部车间最认真执行工厂规章制度的人之一。除每周一早上工厂的例行半小时大会外,每天早上,他先不自然地摆摆满是络腮胡的下巴,别扭地和下属做早操:在跳跃的时候,他的整个身体都绷紧着,像要一飞冲天的铁臂阿童木。刚在员工食堂喝了清水汤似的稀饭的员工似乎听到了稀饭撞击胃壁的咣当声,胃也感觉到了摇荡、沉坠的痛苦,跳了十几下后,脚尖便偷偷地不再离开地面,双手却在头顶上越拍越响;稍赖床来不及吃饭还未从昏沉、思乡、辛劳的迷梦中xx游离出来的人,往往精神恍惚的站在后面,双掌在头顶上的交击声像纸张跌落地面时的声音般微弱而苍白。

 



包装盒/箱上的生产日期、产品编码、塑胶玩具的编号、花纹等等,是移印工的主要工作。印墨的颜色有大红、粉红、深红、浅红、浅黄、蛋黄、鹅黄、棕黄、深黄、浅蓝、海蓝、深蓝……似乎只要万物中所有的颜色,移印工都会印出来。印着两眼眯着舌的海蓝色坠珠,工人的心情便会好许多,固然左手、右手在不停地把产品拿开、放稳、拿开、放稳……一只脚还得随着节拍不停地踩、踩、踩……。看到印出来的一副副蓝色的舒心的笑容,就像站在了深邃的大海边:海面上,一张张亲人、朋友的笑靥像掠着海鸥的翅膀击打着暗潮涌动的海浪,一片雪白的珠碎点在炫着移印工的眼睛。其实,是闪着圆润光泽的珠子的快速起落亮花了移印工的眼睛。

移印工的背总是挺得笔直,即使长时间、劳累、瞌睡、速度、产量,这些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装满了“打工”这条扁担晃荡着的破箩筐,移印工的腰还是挺了又挺,腰部以上笔直得像立正的石雕军人。下班是移印工最坚定不移的信念。老麦安排印玩具盒的生产日期时,产量定七千个/天(检验好的),印完了就能记十一小时的班,我右边的湖北小伙,高高的,小白脸,十七岁,楞是只在午饭时只歇半小时,到吃晚饭时共用九个小时印够了产量,晚上他就不用来加班了。后来,老麦把产量提到了九千,他还是九小时下班;再后来,老麦提到一万一千印次,他的信念还是定海神针般不可撼动,他拿、放、拿、放……小包装盒在他手掌间像迅速落下的雪片,眼神是专注的、痴痴地盯着颤动的不断像鸡快速啄食似的“点”着日期的移印机,他的灵魂或许透过黑色的散发着淡淡的环已酮刺鼻味的油墨注入到了移印机里。有一刻我甚至想,他会不会和移印机这样永远“对话”下去。鸡皮疙瘩皱满我的全身,仿佛稍微一抖,就会抖落满地的碎屑。我是个笨拙的人,我的速度赶不上老麦定的产量,所以私下里,我已成了老麦优胜劣汰的目标。而我,在最晚下班时,怜悯地看着杂色的手掌:要xx上面的墨迹,去渍水快速挥发后的渍迹,不经意触碰到的油污,只能每天痛痛快快地用无色、臭味攫鼻的剧毒环已酮“洗浴”。每当此时,我的手掌总是充满解放的冲动。它要“洗心革面”的去面对馨香的书本、唱响各种心声的话筒、闪光球下激情的溜冰场、沾着微呛、柔滑石灰的桌球棍……湖北小伙的手或许是每时都这样激情四溢,所以才这般疯狂而流畅。直到有{yt},质检小姐说日期有的印歪了,有的印淡了,那十个秀长的手指才慢慢迟钝下来,他印的不良品有七百多张,除了得义务返工外,还必须接受罚款半天工资的惩诫。那只手,思考式的迟缓着,审慎起来。

移印组的人在老麦的呵斥下,就像抽去了声带的喉咙,除了涉及到工作的事情敢哑哑地发声外,其他时间里都只能无言地沉默、沉默着,沉默的像印“合格”的标签贴满我的全身,粘住每一个要呼吸自由空气的毛孔。“爆发”和“灭亡”都不会是移印组沉默的{zj2},沉默会一直沉默。我选择了逃离,我要求调到移印工鄙弃的喷油组去。在移印组的对面,比移印组庞大一二十倍的喷油组总让人有种要加入地亢奋,即使喷油工是整个玩具厂最脏的职位。

在南方,白纸黑字的招聘广告上常标明着让很多人揉了多次眼睛、认真核算着内心深处出生印记迹象的条件:性别,年龄,工种……应聘都像{dy}道工序的产品,满足了基本要求才能盖上隐形的“PASS”章,进入下一道工序。人生的年轮往往会将许多无奈、悲叹的人冷冰冰的拒绝在工厂的高墙外。工厂大都需要的是速度快,阅历少易管理、有耐力的年轻小伙。一双手指斑驳、粗大僵化的手还能用1300——1500印次/小时的速度娴熟的驾驭移印机吗?还能用1100/小时的速度喷出 一英寸高的蓝色的裸腿吗?还能创出3000/小时装配好包装盒的佳绩吗?一个普通打工者的年轮像水纹一样一圈圈扩大,意味着他能激起工作浪花的波纹和空间会慢慢缓和,直到波纹无力的触到人生彼岸的终点。

喷油,一个油腻、湿滑的字眼,带着厨房的熏烟,机械轴承的润泽,腾跃辉煌的火苗,踱着迟缓的方步来到陌生人的眼前。当看到一把把连着高压气管、用一根麻线吊着的银色喷枪“嘘嘘”地喷出一团团色彩各异的雾柱时,一种观看礼花飞散的兴奋触动着我的神经:呵!多么五彩缤纷的世界!在一个个工位旁,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喷了浅棕色颜料的塑胶玩具的后半身像:威武、飞扬跋扈的柳叶眉、逼视的双眼、筋脉鼓凸的光洁的额头……仿佛身处在一个溢满现代气息的小人国。

一个小小的塑胶玩具要经过多少次“彩雾”乱窜的喷油工序,是很多人不能想到的:黑色的头发、棕色的额头、浅黑的眉毛、白色眼仁、黑色瞳仁、各色的衣饰、花边、强健有力的脚板……每一个部位都要油彩借着银色喷管里的气流均匀的铺洒到玩具上,如果杂质、粉尘不经意地在产品上留下罪恶的骷髅,就意味着品管小妹妹会瞪起好看的杏仁眼,淡淡的眉毛稍稍凝结,不再像平时那般嘻哈,而是匆匆清点不良品的数量和良品隔离开来,然后便甚是不满地走向了准备气急败坏发火的组长;如果不良品流到了下一道工序——修理组,修理组的女孩子们便像早晨树上的鸟群一般,叫嚷开来。

每当我们组喷出比较多的不良品,我们的组长(一个高大、强壮却白净的姓庞人称小七的山东汉子)往往会冒出一句山东口音的国骂来——“他娘的”,然后召集起在氤氲的油气里喘不过气来的组员像往日一样猛训起来。而都是新入职不久的组员早已对他这种暴戾的作风见惯不惊了,xx着开合了几百次、几千次的手指关节,木然地望着窗外。窗外对面有一座不高的丘陵。丘陵的右边满是不知名的挺拔的树林,丘陵与厂区的隔离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和开着紫白两色的牵牛花,左边是一排排蒙古包形的荔枝林,荔枝林的中间有一座石棉瓦盖着的小房子,房子里住着承包人。每当雷电交加、大雨倾盆的夜晚,我总喜欢站在宿舍楼顶的天台底下,沉浸在雷声的巨吼、闪电的狰狞带来的恐惧里面,暗暗担心着浓夜里的小屋会被巨大枝形的闪电的尾巴扫个粉碎。

我们组基本都是新入职的员工,不仅难以完成厂里定的产量,还常常在产品质量上出问题。这种时候,小七的呵斥声像洪水淹没了荒林一样盖过了“哧哧”作响的喷油声浪。他总是没缘由地把怒火发泄到一个十八岁的贵州男孩子身上,他站在贵州男孩的身后,挑剔着产品的瑕疵,有时甚至推搡着男孩子那一头浓发的后脑勺。贵州男孩往往默默地低着头,照常喷着油,任由耻辱的锤子在背后敲打着。他的自然卷曲的前额发际沾满了彩色的油灰,像去发廊染过发一样;连他长长的粗睫毛上都发着油灰的光彩,比坐台小姐还浓艳;鼻孔里的鼻毛更不用说“超载”着塞满鼻孔的油彩灰。工厂里有气无力的抽风系统只能抽去极少的油灰。当一个喷油员工嘲笑另一个员工是“杂种”出世时,另一个回敬一句“你还不是那样”!众人于是轰笑起来,笑声释放着巨大能量的无奈、悲忿、豪迈!终于有{yt},贵州男孩的怒火焚烧了小七捆住他卑下恐惧的枷锁,让他以后再也不敢把侮辱的黑色鞭子抽到组员的身上:“小七,我警告你,你再骂一句,看我不叫我的兄弟来搞你。”比小七矮一个头的贵州男孩手指着小七的鼻子。

 



油彩,总是让人恍惚迷离。当熟练的用喷枪射出一束束彩色的雾柱时,喷油工像一尾鱼游荡在满布着顺滑青绿水草的清洌的溪水中,神情痴迷、享受。熬夜的困倦触上了壁立的岩礁,刹那间粉身碎骨在喷枪的浪潮里无影无踪;腰椎的疼痛也喝上了老家土坎下深藏的蜂窝中的蜜般不再哭闹,直到“长时间”牌蜂蜜让它腻烦透顶;僵硬的关节呼吸着浓重的颜料混着天那水的气味,像生锈的机械浸透了高质量的润滑油,灵便起来了。

每个初喷油的人,都得要承受适应期的痛楚。特别是握夹模的左手。喷油工总是左手握着夹模(夹模就像一个大铁夹子,在夹子的顶端有个和产品相符的模腔)。右手把待喷的产品放到左手已用力压开的膜腔里,左手迅速把夹有产品的一头凑到抽风口,右手随即握上悬在一旁的喷枪,扣动“扳机”,开枪!左手的手指每次开合夹模约需0.5公斤的力,每个产品开、合两次,{yt}要喷几千个产品,也就意味着开、合夹模几千次、上万次。我左手的手指在最初十来天的疼痛期过后,指关节慢慢地肿了起来,像几个肥嫩地萝卜,可爱极了!有{yt}早上,困倦像巨石一样重重的压着我,但这不能是赖床的理由。我伸展着手臂,却发现左手手掌无法张开了,惊诧之余,我努力着,终于听到了“啪”的一声脆响——寂静清晨的枪声!此后,我不得不每天早上用右手把左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逐一xx,像扳着生锈的机械臂一样扳直。直到一个多月后的某{yt},被其它原因迫着离开了那里。

每个合格的喷油工都是一个生产型艺术家(固然,喷油工的工资连{zd1}生活保障工资都难以达到)。玩具的头发眉毛、眼神、肤色、腰带、衣饰要达到工厂严苛的质量要求,又不至于让单价极低的产品的产量只能够喝稀饭,这需要多大的把握能力呵!每当看到老员工们痴迷、流畅又似拼命的工作状态,我就仿佛看到小时候的伙伴们畅游在两岸长满樟树、冬青树、槐树、紫藤的小河里,兴奋地往前划着,他们比着速度、比着耐力、比着游技,即使一旁突然有一条浑水横泄出来也不顾了。他们游着、游着,精疲力竭了也不打算停下来,污浊了的河水顺势推着他们,一直往前……

同一个宿舍的工友总是不停地来了,又走了,他们在某{yt}深夜下班的时候突然冒了出来,又在某天不经意的时候发现某个床铺少了铺盖卷。中午、下午饭后的短暂休息时间里,在宿舍的阳台上,我常常看到自己的影子飘荡在烈日下,隔离墙上的爬山虎和盛开的牵牛花已吸引不了影子的视线,影子被什么模糊的重物拖累着,甚是缓慢。但它依旧倔强地向前,跨出厂门,转了个弯,消失在大叶玉兰树的阴影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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