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江,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城,沱江蜿蜒而过,多年以后,我曾经和作家赵瑜谈起过,他认为我家门前的沱江就是沈从文笔下湘西的沱江,我查过,却不是,只是同名。我的沱江只是长江的一条发源于川西的支流,它从未离开过四川境内。可它和翠翠的沱江一样,秀美清丽,滋养着小城,也埋藏着我欢乐苦涩的成长记忆。
我母亲从西南交大毕业后就分配到内江航运管理局,因为管理航道,单位就在江边,我们的住房也是江边的{dy}排楼房,江边自古以来就是贫穷船工的聚居地,吊脚楼,大杂院,鱼龙混杂。而那时父亲远在广东湛江,三个不足一米六高的瘦弱女人就是母亲,姐姐和我,童年最深的记忆就是我拿着刀冲出去要找欺负姐姐的邻居拼命,却被小知识分子的母亲拦住: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买米,搬蜂窝煤,从小我就像男孩一般冲锋陷阵,但女孩的青春期却早早的降临到了我的身上,依然是假小子的打扮,男孩子百无禁忌的语言,可内心却异常敏感。记得一下雨时,我就会独自站在阳台上,看细雨捶打在江面,江面笼罩在轻雾之中,风吹过来,雨丝轻拂在我的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吟诵着独上西楼之类的词句,天地悠悠,我的孤独肆无忌惮,如轻雾般裹挟着我,至今也不曾离开。
初中开始填词,高中开始恋爱。在江边等一个多小时的轮渡,希望,失望,再希望,失望,欣喜若狂,一切就为了开闸后涌来的人潮中那个青涩的瘦弱少年,就为了能并肩同行的五分钟路程。有数的五分钟,无数的悲喜交加,爱恨情仇,少男少女的误会吵闹,如今全忘了缘由。
十七年后再回到内江,这个四川{wy}出产甘蔗的城市,号称甜城,当年辖八县一市,八百万人口,四川xx于成都,重庆的第三大城市,而今却是个小城,远远被抛在绵阳等新兴城市之后。湿热难耐,空气中充满着暧昧和拜金的气息,大多数人不在酒桌,就在xx桌边。我和我的同学们只能在共同的怀旧中追忆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理想主义。
因为母亲异地医保的事情,我必须到她原来的单位去一趟,我知道他在那个单位,没有预约,我不知道该不该希望他在或者不在。阳光并不耀眼,我却刻意戴着黑超遮住了半张脸,忐忑不安中,我已经到了楼下。进得{dy}间办公室,我扫视了一周,没有看见他,可他却认出了我。是他吗?那个瘦削的少年已然头发稀疏,小腹凸起,眉头紧皱,只有口音依旧。相见不如怀念!
“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天。哦,我想问点我妈医保的事情。”“那去财务室吧。”“嗯,你很忙吧?”“不要紧,只是明天我开始休假,一大早要去稻城亚丁,一会就要出去办点事,估计陪不了你了。”“没关系,你忙你的吧,是,是开车去吗?”“嗯。”“那,你和你的,小孩子去吗?”“都去。”“就一台车吗?”“不好约人,就一台车。”“注意点安全吧,最近不是一直有暴雨吗?”“知道了。你去问吧,我也该走了。”“嗯。”
在财务室坐下不久,一个女孩进来,端来一杯茶,对另一个人说,主任让给倒杯茶。我接过来,说:“谢谢。”茶一直捧在手里,没喝。
入夜,坐在江边的茶座,和闺蜜们聊着彼此的老公,江水静静的流淌在我们的脚下。我知道,小城已离我而去,也许再回来时,已是另一个十七年后。小时候,冬天特别爱吃甘蔗,母亲常笑骂我是个榨糖机,如今这根甘蔗已吃到了后半段了,梢头的嫩嫩青涩和最中间的甜蜜已过,剩下的将是越来越多带着淡淡苦味的沉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