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期而遇

春天来了，校园东边的湖水荡起了柔软的波纹，岸上星星点点盛开着各色小花，粉红的牵牛、淡黄的蒲公英、乳白的叶菊，还有一些梦寒也叫不上名字。远处高大的白杨树，刚长出新叶，在阳光照射下，亮闪闪发光，风一吹，刷啦啦、刷啦啦地笑着。透过杨树林向北一望，是一大片苹果园，朵朵白色的苹果花，泛着淡绿的烟痕。去年秋天，梦寒和晓晴曾偷偷钻进苹果园，摘了两个青色的苹果，结果被看园老汉发现，扣留了很长时间，她俩说了很多好话，老汉才似怒非怒地放走了她们，从那以后，她们再也没敢踏进苹果园，即使苹果熟了，红红的，挂满枝头。

在苹果园和校园之间，流着一条小河，河水不多，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河底的水草，水草间嬉戏着手指长的小鱼。夏天暴雨过后，河水会骤然上涨，有时漫过苹果园，水汪汪一片，河堤上的柳树斜卧在水里，露着半截树冠，远远望去，像一幅水墨画，梦寒曾取景一棵斜卧的柳树，画了一幅铅笔素描，夹在了她的日记本里。

  今天，梦寒没到校园外晨跑，昨晚睡得太晚，没按时起床，她和晓晴八点多才睡眼惺忪地从上铺爬下来。洗刷完毕，随便应付了一下早餐，一块走下女生宿舍，向图书楼走去。

校园面积很大，坐北朝南，图书楼在校园的西南角，女生宿舍楼在东北角，中间隔着大片大片的花圃。还有一片未开垦的野蒲苇，花圃之间是一道道冬青，冬青已钻出新叶，像稚嫩的小手，肉嘟嘟可爱。   

   梦寒和晓晴走在花圃间小径上，不经意看到花圃里有一株迎春花。 “你看，多漂亮的迎春花！”梦寒惊奇得指着花圃的一角。  晓晴顺着梦寒的手指望去，在花圃的角落里，一株迎春花，举着三两嫩黄嫩黄的枝条。 “刚刚开的，这么鲜！过去看看。”梦寒提议道。

  俩人跨过冬青围成的栅栏，跑到迎春花前，蹲下身子，仔细观赏起来，嫩黄的花瓣，像一只只小蜜蜂，紧紧挨着，围靠在枝上，围成一串串黄嫩嫩的温馨。梦寒嗅着这一簇簇清香，激动的眼睛都有些湿润，心里似乎流淌着一股清凉的圣水，她有一种写诗的冲动。梦寒一看到令她心颤的美，就像圣徒一样膜拜，就禁不住想写诗。那是读高中时，在上学的路上，不经意看到路边的小杨树，举着嫩绿的叶子向她招手，那叶子在早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金黄的光，忽闪、忽闪像欲飞的蝴蝶。梦寒惊喜得差点把自行车拐进路边的沟里，到了学校便写了一首:   一株小杨树  \  绿意刚刚吻上枝头    \  她便急不可耐  \  伸出纤纤素手 揭去冬纱     \  将未成熟的心儿   \  裸露  \你知道吗    \   春暖还有乍寒时候  

  这一次梦寒又陶醉在这株迎春花上。   “我们掐一枝吧，放到宿舍窗台上。”说着晓晴伸出了手。梦寒一把挡了过去。 “不! 太残忍了，她会伤心的。”  “瞧你，神神道道的，真是个林黛玉。”晓晴只好把手伸到梦寒背后，拽了一下她的长发，“走吧，花痴，图书室早开门了。”

   阅览室里很清静，看书的学生不多，今天是xx，多数学生约了男友或女友逛街去了。晓晴也有男朋友，刚刚认识，数学系的，今早还跑到女生宿舍楼下发送过暗号，晓晴没回应，她有她的高论“男的追得越紧，你就离他越远，太容易到手的东西，他不会珍惜，战术上这叫‘欲擒故纵’”。梦寒可不懂什么战术，她也不想施展什么战术，她觉得这些男生太幼稚，她心仪的人应该有深厚的文化气质，稳重、大气，像一座高山，像一棵大树，反正在她所认识的男生里没有合适的人选，xx她也只能坐在阅览室里。

 梦寒正在翻阅一本美术杂志，印刷很精致，有一幅李可染的画吸引了她，一株水墨古树，枝干遒劲有力，墨色厚重大气，潮润润的渲染出春雨的淋湿，古树枝上是星星点点的淡青，很鲜亮，很清新，像春天的心灵，远处是一抹起伏的远山。梦寒正看得入迷，想象着远山背后的雨意，不知什么时候对面坐着一个男生。    “你好，你是美术系的吗？”

 梦寒抬起头，见这男生圆圆的小脸，圆圆的小眼，还带着幅圆圆的眼镜，圆圆的嘴角长着两撇小胡子。梦寒忍不住想笑，但又赶忙低头掩饰过去，瞅了瞅男生面前摆着的大部头小说，微笑着说：“是历史系的。” “呃，我是九一级美术系的。” 梦寒觉得挺好笑，历史系的看美术杂志，美术系的读中文小说。

  “你一定很喜欢美术，我们可是同行了。”圆脸男生讨好似的搭讪着。

 “看着玩，那敢和美术才子同行。”梦寒本来想谦虚自己，可听起来像讽刺别人。

 “你喜欢国画吗？我也喜欢，特别是写意，有神韵，有意境，功夫全在笔墨上，李可染，那可是大家。”圆脸男生要滔滔不绝起来。

  梦寒有些不自在，不知为什么，要是男生在她面前大谈特谈，她就认为这些男生瞎吹，有种不屑的感觉。如果比她年长的男士，像她的老师，特别是欧阳老师，她就崇拜得了不得，欧阳老师就是虚构些假话，她也会信以为真。不过她还是愿意听别人谈论美术，从小她除了有作家梦外，还有一个当画家的幻想，其实画家的幻想要早于作家梦的，刚会写字时，她就爱上了画画，照着墙上年画、书上的插图、小人书等，凡是图画，无论在什么上，即使父亲喝水的茶杯茶壶上的小鸡小鸟，只要看着好看，她就照着画，但从未拜过师，从未上过美术课，那时候，在农村能读书就算不错了，那还有什么美术课，就是语文数学老师也都是刚念过初中或高中。

不知什么时候，梦寒喜欢上了中国的山水画，也许是买不起颜料的缘故，也许她根本不知道还有国画颜料，她只有一只毛笔，一瓶墨水，画山，画树，画鸟，画人物。画呀，画呀，家里那间小土屋的墙上贴满了她的作品，她一直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不知还有那么多画家的名字。

  “你喜欢徐悲鸿吗？”圆脸男生见梦寒低着头，只是微笑，就又转到了别的画家。 “我不太了解.”梦寒真得不太了解， 她没上大学以前，看的课外书很少，只在过年时，她才跟父亲要十几块钱，到书店买本心爱的书，画家她了解得就更少了，她只知照着画，不在意画的作者，到了大学她才注意起画家来。

    圆脸男生正想大谈徐悲鸿，晓晴走了过来，“在谈什么哪？这么投机!”

晓晴上上下下打量着圆脸男生，一米七的个头，瘦瘦的，两撇小胡子看上去有点流里流气，不过两片眼镜到增加了些斯文。“请问贵姓，能和我们的三妹谈得来，一定不简单。”

  圆脸男生有些不好意思，似乎让晓晴打量得有些害羞。“我叫陶然，美术系的，请问你贵姓。”

“我吗？不用问了，她叫梦寒，徐梦寒，以后还得多请教您这美术才子，我们三妹{za}画画了。”晓晴到先给梦寒拉上了关系。梦寒狠狠瞪了晓晴一眼。

 “走吧！图书室快到下班的时间了。”梦寒拉起晓晴的胳膊就往门外走去。

 “好！好！再见，可别忘了，教我们的三妹画画。”晓晴一边被梦寒拉着往门口走，一边回头狡黠地朝陶然递着眼色。

 梦寒和晓晴走出了图书楼，花圃里的迎春花还开在角落里，校园的小径上增多了三三两两的学生，有提着大包小包刚从门口下车进来的，有端着饭盒向餐厅走去的。

 “那不是欧阳老师吗!”晓晴惊奇地向前面一指。 梦寒一听“欧阳”二字，打了个机灵，心里一颤。自从去年结束了欧阳老师的课后，梦寒再也没见到欧阳老师，写了那{dy}封信，她期盼了整个冬天，伤心了整个冬天，日记上写满了诗。春天来了，春风日渐消融了她冰冷的幻想，她几乎忘记了冬天的故事，忘记了那个失落的季节，春天的生机红润了她苍白的脸颊，可是命运又往往不那么安排，校园太小了，这个城市太小了，想遇的人她不一定遇见，不想遇的人他会突然出现在你眼前，欧阳老师是梦寒不想遇的人吗？可她一看见欧阳老师为什么心慌害怕呢?欧阳老师还是那么高大挺拔，她穿着一件白色衬衣，头发很厚密，向后竖着，很气派的额头，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微皱着眉，平视着前方，仍是一幅忧国忧民的高贵。

  梦寒害怕欧阳老师看见她，但她又很想和欧阳老师说话，可是，欧阳老师从晓晴和梦寒身边过去了，走过去了，眼睛平视着前方，和另一位老师说着话，欧阳老师没往这边看，或者他没注意，也许他根本不认识梦寒和晓晴了。梦寒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她闭上眼睛稳了稳神，但全身像抽空了一般，一点力气也没有。恍恍惚惚，跟着晓晴向女生宿舍楼走去，也不知怎么爬上的楼梯，走进宿舍，便卧躺在床上，眼直直地望着屋顶，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想，仿佛世界到了末日。

傍晚，梦寒又独自一人走出校园，来到小湖边，坐在了她常坐的地方，湖里小鱼仍游来游去，白杨树的叶子没了早晨阳光的照射，不再闪闪发光，风也没来吹响它的笑声，白杨树静静地伫立着，望着远处落日的余辉，梦寒两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两手拖着下颚，眼直直地注视着天边的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