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雨林里第二天晚上住的地方。
事实上我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已经是又{yt}的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我恍若隔世了。先就又是赶日光,本来就出发得晚,雨林里又潮暗,但是把赶路扎营这个任务上升到{jd1}地位的是一,没有手电筒,二,没有水。我水瓶里大概还剩了两口水,而且已经馊掉了,我把它像宝贝一样的揣着。除了原先的一大筒纯净水喝完了被丢掉以外,我跟向导两个人把之前四个人扛的东西背在身上,告别意大利夫妇,朝雨林的更深处前进。
我曾很多次给别人讲,请不要苦恼人生的得失,社会的不公,生命的意义,当你拼起命来在生存线上挣扎时,一切的痛苦马上灰飞烟灭。雨林里的第二个日夜,恐怕是我告别留学生涯以来,重温这种感觉的{wy}一次,而且还是赤裸裸的生存危机感,虽然十分短暂。
在徒步行走的过程中我跟向导都没说什么话,这时候谁都没兴趣再来看什么风景,介绍什么植物,观察什么野兽。我的脑子里只有反反复复的一个字:水。水。水。向导说他能找到雨林里面的一条小溪,走到了我们就可以在水源旁边露营了。在那之前,所幸的是雨林能经常看见一些蓄水的藤蔓,像甘蔗一样劈下来,大概一人能喝到两口水。藤蔓里的水清凉,还回甜,甜得不明显,非常恰到好处。哪怕不是我口渴得要命,那也是我这辈子喝过的,{zh0}喝的水。
走到深处,落叶枯枝烂木满地,跟稀泥烂到一起,一脚下去好像深不见底。这个时候踩着一个个的树根跳过去,终于,我看到了世上最动人的景象:一条小溪。我十分激动的想,好多水啊,喝不完的水!
这条小溪不仅解决了我们的水源问题,还在晚上,夜黑风高的时候,能让我跟导游跳下去洗澡。晚上,我们生的一堆火,光线大概就及五米。再走远一点,伸手不见五指,树林里面一直有吱吱嘎嘎的响声,毫无人气,阴森恐怖,弄得我一直不敢跑出光线范围以外。我尿尿的时候几乎就在向导的面前,连他脸上的麻子都看得见。我心里想,男女有别这种事情,好像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洗澡的时候我没跳进小溪里,因为我实在看不见,何况我近视。我站在横在小溪上的那根木头上,捞起水往身上浇。我再也不去考虑我白花花的裸体是不是对着向导了,我只时不时拉着水里面的一根草来保持平衡,原来我的平衡感那么好。
洗洗睡,睡得我心惊胆战,差点哭起来。在这里澄清一下,其实向导并不是没有带手电筒的,他带了一个七八十年代的那种铁筒筒,结果一开,闪了两下,电池就坏了。我意识到电筒的重要性是在{dy}天晚上,凡是林子里有什么可疑响动时,用电筒照一下,貌似就会风平浪静许久。不管是不是真的有效果,这个心理作用是{wd}的。第二天晚上,我欲哭无泪的看他怎么也修不好那个手电筒,我们对危险的抵御,就只剩下那堆火了。
介绍一下露营的这块地。我以为像{dy}天那样,露营的这个地方应该有旅游公司经常带人来过夜。经常有人走动的话,野兽自然会跑得远一点,是好事也是坏事。但当我们走到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地方起码有若干年没人来过了,之前扎营留下的那些木头桩,已经烂得七零八落,手指一戳就是一个洞。我们他妈的还要临时在山上砍树(当然是小树)做了几个桩桩才把帐篷吊床架起来。其实是很小的一块空地,又潮湿,周围的木头好多都日久年深开始烂了,经常莫名其妙的,又没风,噼啪一声某个树子在我身边几米外断掉,巨响。
我一直担心的一个问题是我们刚好宿在小溪边。水源是个众望所归的东西,我们人要过来,动物也要过来,不管是野猪还是美洲豹,它们走来走去自然都要口渴的。晚上我一个人悬在半空,除了蚊帐,没有任何其他的保护罩。向导是睡在地上帐篷的,感觉离我一冒子远。我的左边正对着小溪,右边是空档,我吊得也不高,谁轻易过来就可以把我吃了去。我眯眼看着火堆映出的微弱光亮,它是我这一晚上能够寄托的{wy}丁点安全感。
半夜,火熄了。我感觉掩面而来的{jd1}黑暗,全身骤然冰冷。我缩在吊床里一动不敢动,耳中听见向导爬出来,急躁的试了一次又一次的手电筒。没有手电筒就不可能再进林子里面捡柴火。外面即使皓月当空,雨林里面也是看不见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向导终于放弃了。他爬回他的帐篷里,拉上门帘。跟这个没有一丁点光的世界活生生接触的人,又只剩下了我一个。
失去了眼睛,我的生存本能自然而然的全部集中到了耳朵上。雨林里面是很吵的,身边山上每一下树断的声音都要让我惊魂许久,更不要说那种连续几下的声音,仿佛是有东西过来步步近逼的,我每次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雨林里面很吵,不是一般化的吵。除了乱七八糟的一大堆其他声音外,我还一直听见林中无数吼猴(Howler Monkey)怪异响亮的嚎叫。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见过吼猴的嚎叫,这声音极具威胁感,听得我全身汗毛直竖。
我当时并不知道这是吼猴,吓得我又是缩在吊床里面一动不敢动。但这还不是让我肝胆俱裂的那个时刻。让我肝胆俱裂的那个时刻是左边林中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凄厉的尖叫。然后,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我要疯了。没有半点声音的原始森林比充斥着嚎叫吵闹的森林恐怖一万倍。我的脚底下,就是这方圆若干里内的{wy}一道水源,我身上只有一层透明的蚊帐,悬在低得不能再低的半空中,我们的火堆灭了,没有一丝光。
这是怎样的一种悬念,就像拉上绞刑台的犯人等待脚底木板被抽走的那个漫长的瞬间。我的耳朵不够灵敏,我听不见是否有狩猎者悄悄的走过来。我只能想如果我一动也不动,也许我们能消失在黑暗中,不被任何的狩猎者注意到。我全身僵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胸口起伏一下,我的吊床就动了那么一点点。那个时候我几乎确信了我会被攻击,甚至可能会被吃掉。我不是很满意。虽然我不怕死,但是在死亡的诸多方式里面,我不太喜欢被吃掉。后来我向导告诉我他曾悄悄的呼唤了我好几下,他说是有美洲豹过来了,第二天也查了脚印认证。他说居然你还他妈的睡得跟猪一样。我没有睡得跟猪一样,我是他妈吓傻了。
在危险的边缘但是又不想死的时候,脑子里自然开始运转怎样才能活下来。从小到大,学会的生存法则好像一直是读点书,赚点钱,放下点自尊,损点原则。不管怎样,这种生存规则是可以用谈判,妥协,利益来收买的。我在那个吊床上等待它走来碰到我身子然后暴起的那个时候,我突然想,我就算去了北大,去了哈佛,又怎样?对一头豹子来讲,有区别么?说到底,辛苦一世,都他妈只是人家嘴上的一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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