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风。 刮的时候, 固然猛烈, 刮过去了, 就过去了, 再刮, 也不可能是相同的风了.

2001年, 我20岁. 刚上大一. 高中时期因为成绩优异, 我多多少少也跟很多自以为天之骄子的女孩子一样, 清高孤傲. 哪里想到高考失利, 并没有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

怀着一颗自哀自怨又有点自卑的心来到南方一所自己不喜欢的大学, 那种复杂的心情和因为高考抛锚而产生的对未来彻底的渺茫, 只有亲身体会过的人, 才能感受到. 我麻木的办好入学手续, 麻木的融入大学新生活. 虽然偶尔还有想像高中时期一样, 用功读书, 争取成为大学里优异的学生的想法, 但是高考失利带来的创伤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 内心永远摆脱不掉的失败者的失落感. 这种失落感让我根本无法专心于读书. 虽然因为从小学习根基扎实, 让我很容易在各种专业课考试中拿高分, 但是新增加的大学里才有的科目, 我无论如何不能安下心钻研. 大学不像高中, 高中考试看总分来排名, 成绩靠前, 就是好学生. 大学则看各门功课是不是都能通过, 如果通不过, 拿不到学分, 第二年还得重修. 重修的学生无论如何不能算是好学生.

我的心理状态, 自然的导致{dy}学期期末考试时一门新增加的课程没有通过. 一下子, 平时用冷漠和孤傲特意掩盖的尊严, 被第二年要跟新生一起重修的恐慌和自卑肢解的支离破碎.

因为重修要在大二{dy}学年才开始, 这就意味着大一第二学期, 我一整学期都被要被此事压着. 对于很多大学的学生来讲, 挂掉一门课似乎根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是对于一个曾经高度自律, 严格要求自己, 怀抱很高理想的人来说, 高考失利已经是人生难以摆脱的剧痛, 在一所自己不看好的大学里, 挂掉一门课, 更是往伤口上撒盐的折磨.

备受双重折磨, 却无人能倾诉, 我只有一遍一遍地在大学校园里来回走, 企图摆脱这种折磨. 那时候, 春暖乍寒, 夜晚冷峭的风, 打在我的棉衣上, 打在我的苍白的脸颊上, 也打在我已经冷得像冰一样的心上. 所有的教学楼的灯都亮着, 隐约传来某个教室有班级在搞活动的欢呼声. 别的学生, 也许都在尽情的享受大学生活, 我猜测他们一定非常开心快乐. 而我,却独自沉浸在无边无尽的痛苦和自卑里.

我漫无目地的走到校园小超市, 随手买了本杂志. 难眠的夜晚, 除了翻翻杂志, 打发时间, 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那本杂志我早就忘记了是什么名字. 好像是描写感情的, 因为杂志每一页的下方, 都设有征友启事栏目. 我像无头苍蝇一样, 一页一页的翻看那些征友启事. 翻着翻着, 一条署名 “柯寒”的征友启事吸引了我的眼球.

“孤寂的夜总是那样漫长, 冷漠的心等待为你绽放”. 就这么两句话, 却一下子敲开了我的心.

我猜测这是一个跟我一样孤傲寂寞的灵魂, 我猜测, 这是一个能与我的心交融的男孩.  于是, 我迅速的拿出纸笔, 迫不及待的向他写出{dy}封信.

在信里, 我写了我的失败, 我的自卑, 我的无助, 我的痛苦. 我把自己描绘成一个可怜的柔弱的,等待命运裁判的女孩. 第二天, 我将信投入了信箱. 接着, 是漫长的等待. 等待的过程中, 我一度后悔, 觉得将自己的内心和盘托出给一个陌生人, 终究不是妥善之举. 还担心我这封信, 会跟他将收到的成千上百封其他信件一样, 被扔进垃圾箱里. 然而, 所有的后悔和担心都没有延续很久, 因为, 我很快收到了回信.

当我用比写信时还要迫不及待的心情撕开信封, 打开那封信时, 所有的激动和欢呼都凝固了. 因为 “他”是一个女孩.

但是, 我并没有因为她是个女孩就有太多的失落, 因为我写信的目的不是纯粹为了谈恋爱, 不是为了谈感情, 而是交流思想, 交流内心. 于是, 片刻的失落过后, 我开始投入的读那封信.

不可否认, 她是个才女. 信里, 她用温婉的文笔, 向我描绘了她的生活, 她的内心, 她的情感, 她的思想. 她说, 她毕业于北方一所大学, 中文系的. 她说, 她从小热爱文学, 身为北方人, 她{za}的就是以酒会文友. 她谈到她现在工作了,做生意, 在生意场中,她是多么身不由己. 虽然事业有成, 但是她真的不喜欢生意场酒桌xx桌的厮杀. 她还谈到她的感情, 她说曾经她最佩服的一位语文老师的孩子, 深深的爱着她, 她却嫁给了她不爱的男人.

读完她的信, 我的心一直激动不已. 因为这是{dy}次, 我的心与另一颗心遥相呼应. 交过笔友的人, 都应该明白我的感受吧. 现在交网友的人, 可能无法领会我的感受, 因为笔友不局限于性别, 而网友往往都局限于性别. 总之, 我激动的立刻回复了八页的信. 具体写的什么, 真的都忘记了, 但是效果是不错的, 因为一个星期之后, 我也收到了她长达六页的回信. 就这么来来往往, 每星期一个来回的写信交流, 让我一下子感觉生活轻松了许多. 仿佛内心的一块冰终于融化掉了.

时间一长, 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离不开她的信了. 无论哪个星期, 只要她的信晚来{yt}, 我就觉得压抑, 失落, 一整天板着脸, 不爱搭理人. 她来信告诉我, 她现在不能离开我的信了, 每天都盼望着收到我的信. 看来, 我们的心果然是相通的.

不记得是第几封信的时候, 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她在信里一再说明, 这是件真事, 并请我读我信后,尽快回复我的想法.  

她在读初一的时候, 遇上了她的语文老师罗一泓. 罗老师是知青, 落在她生活的村子里, 结了婚, 生了子. 她说, 罗老师就像琼瑶阿姨笔下的何慕天, 儒雅, 高贵, 是她最喜欢的老师. 她又最喜欢语文课, 是罗老师的得意弟子, 所以她理所当然的天天出入罗老师家. 就这样, 她跟罗老师的女儿罗晓婷成了好朋友. 罗晓婷长的很像她爸爸, 高贵, 漂亮, 天生的好气质. 但是罗晓婷学习不好, 因为她妈妈很早就生病去世了, 所以罗晓婷每天都得做饭洗衣打扫房间, 伺候罗老师. 虽然罗老师说, 要让她好好读书, 但是罗晓婷并不专心学习. 她说, 她每天都去罗老师家里, 除了做语文作业, 就是陪罗晓婷做饭, 然后跟罗老师, 罗晓婷一起吃饭. 吃饭的时候, 她喜欢央求罗老师给她一口酒, 让她可以陪着罗老师尽兴. 罗老师总是纵容着她, 罗晓婷也总是左右不离的伺候她喝酒. 夜深了, 她就会留下来, 跟罗晓婷一起睡.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年. 初三的时候, 她和罗晓婷都十六岁了. 有{yt}是十五, 天上的月亮圆圆的. 她又到罗老师家里, 陪着罗老师饮酒. 随着年龄的增长, 她已经不满足于每次一口白酒了, 十六岁的她, 有时候能喝二两白酒. 喝完了晕晕乎乎, 但是睡一觉醒来, 就清醒了.并不影响第二天上课. 虽然学生喝酒对身体不好, 但是无酒不欢的家乡人, 往往不在乎这些. 那个晚上, 罗晓婷做了很多好菜, 罗老师也跟往常一样, 跟她一起浅酌. 二两下肚后, 她又开始晕晕乎乎, 于是罗晓婷扶她回自己的闺房.

那晚的月亮真的很圆很亮, 她在信里一再说. 罗晓婷扶她进了房间后, 就帮她脱衣服. 然后,她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醒来, 一眼望见窗外的月亮. 又圆又亮, 比八月十五的都圆都亮. 然后, 她感到了眩晕. 就着月光, 她看到罗晓婷正密不透风的吻她的身体. 罗晓婷吻的那么仔细, 那么认真, 似乎比她做期末考试xx还要用心. 她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亲吻着. 一阵一阵的眩晕冲上她的头脑, 她突然控制不住, 跳起身, 将罗晓婷翻在身下, 开始亲吻罗晓婷的嘴唇.

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 她穿好衣服, 站在窗前, 看那月亮. 突然, 她想抽烟. 罗晓婷走过来, 从背后拦住她, 说: “你要永远记住今晚的月亮, 只有月亮知道我们的故事”.

四年过去了, 她考上了大学. 罗晓婷初中毕业就不再读书了, 一直在家里照顾罗老师, 也照顾她. 她考上大学后, 要去遥远的市里读书, 半年才能回一次家. 慢慢的, 罗晓婷就被遗忘在心的角落里. 而且, 她还谈恋爱了. 与她情投意合的男孩, 每天与她一起逃课, 一起去市里逛街, 一起看电影, 他们还一起请了她大学室友吃饭. 美好的太阳底下的爱情, 让她快乐开心, 她已经决定, 再也不回家乡, 再也不去罗老师家, 再也不见罗晓婷了.

有那么{yt}, 她窝在宿舍里看杂志, 有人来敲门, 门开了, 是罗晓婷. 罗晓婷一脸疲倦的站在宿舍门口, 手里还提着一个大提包. 罗晓婷看见她的一刹那, 眼神一下子亮起来. 室友让罗晓婷进屋. 她赶紧解释说, 这是自己的老乡. 罗晓婷把提包放在她床上, 说全是自己做的吃的. 室友立刻起哄说, 啊, 原来你还会自己做好吃的, 我们尝尝吧. 她于是把提包扔给她们, 让她们分去. 罗晓婷的脸唰的红了, 她转身走出宿舍. 她赶紧追上去. 罗晓婷说, 这是她辛苦了一个晚上,特地做给她吃的, 怎么能全部扔给别人了呢. 她说, 大家都住在一起, 如果不分, 以后不好做人了. 罗晓婷于是安静下来. 罗晓婷于是像往常一样拉起她的手. 她的手受刺激一样猛地一缩. 罗晓婷立刻觉察到了, 问她怎么了.

她于是干脆的说: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罗晓婷惊讶的睁大眼睛望了她很久, 突然双手抱头, 尖叫一声, 然后转身就向校外跑去. 等到她醒悟过来, 赶紧追过去的时候, 罗晓婷已经跑出了校外. 校外是车水马龙的公路, 她的心已经开始吊到嗓子眼的时候, 耳边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罗晓婷就这么去世了. 因为罗晓婷突然冲上马路, 负全责, 所以罗老师没有得到任何赔偿. 当她和罗晓婷的尸体一起出现在罗老师面前的时候, 罗老师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和罗老师一起将罗晓婷葬在她妈妈身边. 那个晚上, 她和罗老师对饮到天亮. 罗老师{dy}次没有限制她的酒量. 她也{dy}次爱上了喝醉酒. 罗老师自始至终没有问一句关于罗晓婷死因的细节问题. 她也尽量用酒精麻痹着自己, 让自己不去想罗晓婷死前的细节.

以后的日子里, 她尽量多回家乡, 每次回去, 一定要去陪罗老师喝酒. 孤身一人的罗老师, 一下子老的很快, 似乎每个月都会见老一次. 仿佛岁月追在他背后催促他一样. 她知道自己{wy}能做的, 就是多来陪陪罗老师. 她还知道, 她来了, 什么都不用说, 罗老师肯定什么都知道.

然后, 她结婚了. 自从罗晓婷去世后, 她的所谓的恋爱, 也无疾而终了. 之后的几年, 除了想着念着孤独的罗老师, 就是沉浸在内心的逃避之中. 她刻意的逃避着所有跟感情有关的事情, 刻意的装出冷漠的模样. 然而生活就是生活, 到了结婚的年龄, 家人和朋友都积极的帮她物色合适的人选. 婚后的{dy}个晚上, 就出问题了. 当新郎激动的将她放在身下的时候, 她的脑海里装满了罗晓婷. 罗晓婷的眼睛, 罗晓婷的嘴巴, 罗晓婷的鼻子, 罗晓婷的双手, 罗晓婷的吻. 她想起的, 是罗晓婷的吻. 罗晓婷吻的她密不透风, 罗晓婷吻到了她的灵魂, 然后,她的灵魂被xx了, 然后, 她激动起来, 将罗晓婷翻在身下. 可是, 新郎所做的一切, 跟罗晓婷都不一样. 罗晓婷的温柔和贴心, 似乎被刻进了她的心里, 她时时刻刻感受得到. 终于, 新郎的粗狂和生猛激怒了她, 她用力翻身, 将新浪推下了床.

她的婚姻随着新郎的尴尬落地而夭折了.

这就是罗晓婷的故事. 这是一封长达十几页的信. 我只拣了故事的梗概来讲. 她在信中, 详细叙述了很多细节, 比如她与罗晓婷如何恩爱, 如何每晚每晚的享受欢愉. 那些细节, 我大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dy}个晚上, 那个只有月亮知道的细节.

她让我尽快回信, 告诉她我的想法. 哎, 我的想法如何呢? 我回信了, 我在回信中, 安慰她, 告诉她罗晓婷的去世是一个意外, 不是她的错. 她不能因为罗晓婷去世了, 就有很深的负疚, 这样才导致了她无法忘记罗晓婷. 那封回信不长, 大约只有两页, 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于一个20岁的, 从来没有接触过校园外面的世界的还只能称为孩子的大学生来说, 这样的故事超出了我能解释的范围. 更让我难以形容的, 是我内心深处一点点的却极为深刻的嫉妒. 我摸不透我嫉妒什么, 也摸不透到底是她信里的哪句话让我不满. 是她说罗晓婷高贵漂亮? 还是她说罗晓婷温柔细致? 还是她形容的罗晓婷对她的密不透风的爱? 总之, 我的心有一点点被刺伤. 仿佛一件xx无暇的稀世珍宝, 突然被划了一条细纹. 细纹歪歪曲曲的从头延续到尾, 不太清晰, 却真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