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路

你懂得许多路的走法。但还有一些路，你肯定不懂。比如蚁路。农村的土话中有一句：蟹有蟹路，虾有虾路。意思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际关系，都有自己的一条走向成功或者希望的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就是这个意思。

我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只红褐色的蚂蚁。{dy}眼见到它的时候，我惊讶了。自然，我惊讶的不是它的外表，它的外表一如数十年前我小时候见它时一般的平常，我惊讶的是它如何找寻着来到我家的——毕竟，我家在六楼，没有电梯，每天徒步上下好几次，连人都累，眼前这只小小的精灵难道就不觉得累么？再说了，这里只是我家三口住的地方，由于很少炊事，能吃的大抵不多，又是什么味道的招呼，吸引了眼前的小家伙呢？

我的眼睛盯在了那个装枇杷的筐子上。那可是装名气甚大的三潭枇杷的筐子。在三潭之一一个村子当书记的妻子的哥哥——当地喊作老婆舅——在枇杷即将下市的时候捎过来的。因为有两筐，所以一筐放在了丝绸厂的房间里，一筐提到了高楼家中。到哪都能吃几个。妻子的意思。用好之后的筐子也就顺理成章地用作了垃极篓。今年的枇杷与往年是不好比的，在甜润上，在形状上，还是在个头上都差上一大截。但今年的枇杷价格不菲，原因是产量只有去年的两成。三月上旬的倒春寒，冻死了头两茬花，现在吃到的味道不咋地的枇杷是第三茬花生养的，应了一句 “河里无鱼虾也贵”的俗语，价格反而高了不少。蚂蚁就是闻着这价格高了不少的枇杷的味道不邀而至的。只是，它们到达的时候，这里已经只是一个空筐子了。我很想把真情告之它们，让它们走，可惜我不懂蚁语，而蚂蚁们也不懂人话。

一只，两只，三只，谢天谢地，它的家族还没有倾家而动，我还能用简单的数字表达它们在我家“飘泊”的个体的数字。怎么办？妻子说，那得请它们走。我问，如何请呀，它们可不是请来的呀。妻子说，那还不简单，把有食物味道的筐呀、袋呀都清空了，它们自然消失了。

我不由笑了起来。妻问缘故。我说，你的话让我想起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一个老掉牙的故事。那个时候，能有一个存折，在农村可是一件大得不能再大的稀奇事。想想看，连基本生活的钱都不够，哪有钱存银行呢？在我们村里，还就有这么一个人，一个老得不能自己劳作养活自己的老人。有{yt}，老人向四个并不愿意赡养他的儿子出示了一个存折。自然，这只是在有意无意间，露出存折的一两个角而已，目的在于吸引儿子们的眼球。老人还在话里话外说一些有关存折的话，比如：“我已经老了，上面的钱都是你们四兄弟的，可怎么分，得看你们的表现。”诸如此类。这下引起了儿子们的兴趣，神秘的存折让四个儿子一刻也不敢怠慢自己的父亲，都想让父亲分给自己最多的一份。后来老人死了，儿子打开存折，上面只有一块钱——这是银行开户时需要存入的{zd1}限额。聪明的老人，用一块钱赢来了自己不饿肚皮的晚年，但我觉得他的心里一定活得凄苦。因为儿子们的孝道不是发自自然，而是发自对金钱的贪欲。那个存折，好比我家里头那些有味道的筐筐袋袋，一旦清空了，蚂蚁就会像四个受骗的儿子一样做鸟兽散。再无痕迹。

妻说，这也让她想起了一个同学的母亲。她的同学母亲可是个大人物，在一个局里面当着副局长，只是今年到不了年底，年龄到杠，就要退二线了。在退二线之前，到家里来玩的人忽然就越来越少，到现在一个都没有了。同学的母亲是个很感性的人，多年来出门进门的都是前呼后拥的，逢年过节家中更是高朋满坐。从热闹走向寂静的同学母亲一下子就病了。妻子说，她那手中即将交出的权力的不也和我们家那些即将清空的筐呀袋呀一样么？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就不会心存芥蒂了。人生在世，聚散有时，荣华在天。

我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人类的感知，比如那个存折，需要老人精心的布局，才有可能成功。副局长手中的权力，人们在觉得权力虽在但马上就要xx磁性而不再被它吸引，这些都是思考的结果。而到我家找寻食物的蚂蚁，又是如何隔空十来丈高度还能闻得到呢？至少人类是没有这个本事的。人类有的，是用一个硕大的脑袋思考后得来的。那些个趋利避害攀高枝人往高处走裙带关系厚黑之道xx不丈夫之类的，都是人为了完成本性中的贪欲而实践出来的行之有效的经验之谈。

我每天早上出门，晚上归家。归家的时间大抵很晚。到家后，我喜欢躺靠在沙发上，让自己休息。那只蚂蚁我就是在这样的休息状态中发现的。只是现在，家中好些天没有它们的身影了。那片空阔的铺了地砖的客厅的地面上，我找不到可以让眼光落脚的地方。竟然觉得失落起来。

（2010-7-8晨，伟民记于七川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