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在冰中行走是什么感觉? 我知道我在做梦,但我醒不过来。南极冰冷的海水,与人体体表相距几十度的温差使得我的氧气和体力的消耗量远远超出预计。(注,华氏度,马尔维纳斯-福克兰群岛附近海水常年温度为15-19摄氏度,折合55-66.2华氏度,人体体表温度约为30摄氏度,折合86华氏度) 阿根廷海军在海下航线附近沉下了无数小型渔船以阻挡皇家海军潜艇进出深水港的障碍,海军陆战队必须派出蛙人去将这些拦路石xx。蛙人两人一组,在沉船和海床的交界处安放小型塑胶水下xx,将那些木质渔船拆成碎片。 我的搭档是一个美国人,阿尔佛雷德·F·琼斯。一个来自俄亥俄州的乡下人,脑仁儿只有绿豆粒儿那么大只知道憨吃傻睡的家伙。他游在我左前方两点钟位置五英尺处,太近了。 你离我远一点。我向他挥了挥水下电筒。两个潜水员之间没有近距无线电联系,在水下我们无法直接交谈,只能用手语或者灯光信号。橘红色灯光切开浓深的海水,我用力蹬动脚蹼。一方面不让自己冻僵,一边是要小心那些见鬼的阿根廷渔船上乱七八糟挂满的铁丝网。每一根都带着铁蒺藜,能够将蛙人的充压潜水服刺破。过大的压力差可以造成水下的气体溶栓症状,几分钟内潜水员就会死亡。 xx背在我身上,水下探照灯提在琼斯手中。他的体力比我要好很多,这个家伙每顿饭都吃五个双层汉堡,全身都是野牛一样力大无穷的腱子肉。头盔内的小型声纳装备告诉我们距离这次的目标越来越近了,我们只需要将这个塑料匣子埋进海底泥土里,折断外露的盐酸启动管。五分钟后它就会爆炸,将这一段航道打扫得像伦敦邦德大街一样干净。 海流冰冷,一条银白色的鱼从我身边擦过。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我并不迷信,但这附近可是开放性海域,出了名的凶残的大西洋食人鲨经常出没于此。那种鲨鱼是比游击队更加危险的存在,它体重可以达到惊人的五千五百磅,经常用咬噬来确认攻击目标。是地球上最为恐怖的食肉动物,它可以追随着任何鱼类或者人的鲜血找到猎物。 琼斯得到命令,用力踩了几下水游得远了些。水下探照灯的有效光照范围是十五米,已经能够看到沉船的大体轮廓了。我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胸腔缩紧,借助腰带上铅块的重量缓慢下沉。 水太冷,太黑了。其实这种工作一个人戴着一个远程水下头灯就可以完成,而每次必须两人搭组,就是为了尽量去除在水下的孤独感。在一百英尺深的海底,似乎到了外星球。水越深压力就越大,我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极为困难。好容易才将膝盖蜷至胸前,拨开脚蹼上的钩爪,准备踩到底泥里去埋xx。 颈后突然一紧,是琼斯一只手掐住我的肩胛骨狠狠地向上提。探照灯光扫过来,我这才看见沉船附近四英尺距离被密密麻麻铺了一圈防伞兵蒺藜。他们用铁钉子缠在渔网上,这样只穿着简易潜水服的蛙人就无法接近。 我玩命地蹬动脚蹼,但腿已经开始麻木得不听使唤。我不敢用力过猛,如果这时候发生了抽筋或碰撞伤那可不是好玩的。琼斯抓我用的力气过大,我不小心一口气吸得过急,只好迅速上浮。海水好像粘稠的冰激凌,至少要在体力耗竭之前缓慢地浮到海面。 拉着我的那只手的动作突然停了,我用力抬头。探照灯的光柱没有指向视线方向,我只看到黑暗中琼斯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的动作好像卡了壳的胶片放映机,一下子全都停了。只是全身好像通了电,几十道白色的细小气泡从潜水服下涌出来。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撞在了防蛙人网上。 琼斯用力将我向相反方向推去。在水中我无法借力,他的手劲又顺应了海流。我只能像一只断线风筝那样晃晃悠悠飘了出去,我知道他要做什么,我想喊,但不能喊。他的潜水服已经破裂,如果没有减压笼他一出水面就会死于极其痛苦的血液气溶栓症。 他用力挥舞着水下探照灯,脱手将它扔到了海床上。现在我可以看到他身后那张网了,在水下它是浅绿色,挂满了长长短短的弯钩铁钉。幸而范围不算广,我可以逆着海流游开。他冲我用力挥舞着四肢,好像在庆贺心爱的球队进球。然后一把将连带氧气面罩的头盔扯了下来,一头灿烂的金发在海水中飘荡。 他冲我笑。太暗了我看不清他的笑,但我知道他的头发在阳光下是金子一样灿烂,简直让人觉得那像是假发。皮肤被晒得黝黑,一张嘴就是一口整齐雪白的牙。 我只能将SPP-1水下xx从武装带上解下来,逆着水流扔了过去。转身游开……水下听不到钢箭发射的响声。我足足游出去五十米才回头,海水中飘荡着一丝烟一样的血,美得鲜艳而残酷。
我醒过来。 这个梦已经如此熟悉了,它每个xx都会重演两三遍,已经熟悉得像天天来送牛奶的小弟。如果不是这些冰冷的梦魇,我连琼斯这个人是否存在都要忘记了。眯着眼看了看床边写字台上的夜光表,两点半,离天亮还早。 我揉了揉眼皮,睡意已经没有了。马修还躺在身边,他不打鼾,呼吸匀净得像个小猫。我们俩成八点二十分型躺在拼起来的两张单人床上,中间放着一个足有半人高的毛绒熊玩具。我小心地将手搭在他腰上,将他向我怀里拉了拉。 马修是个好孩子。和一根筋通到底的爱德华不一样,他心细如丝,很会看别人的脸色。他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的要求,甚至是某些过分要求,我不得不喜欢他,。 他依然没有醒,顺着我的动作小小地翻了个身。按英国人的习惯我无论多冷的天气都要开一扇窗户。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他的轮廓在百叶窗透过的月光下清晰起来。他的金色头发像所有北方人一样颜色很浅,睫毛还长,看上去像个孩子。我忍不住将手指插进他的发间轻轻向后梳过去,发丝柔软顺滑,摸上去很舒服。他的体温让我感到安全。 “亚瑟?”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向我怀里靠了靠。玩具熊已经被不知是谁踢到了床脚,现在我们是全无隔阂地粘在了一起。马修仍然闭着眼睛,但我能感觉到他像我一样清醒。我一手揽在他背后,感觉到他的心脏正在加速跳动。呼吸已经开始不平静,急促地吹在我脖子上。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们一起睡得太久了。他是个健康正常的小伙子,即使没有过经历,也不会没有需求。 其实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我对自己说。我们之间所需要的并不仅仅是工作关系的信任,我需要让他毫无保留地相信我,但我却让他失望了。我低头直视他的眼睛,是很浅的蓝色,好像水天相接的虚点。 见鬼,我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或许是业务生疏了,但这不是考试前突击强记住的课程,这是所有男人生来的本能。我哆哆嗦嗦地去吻马修的嘴唇,他的腰在我掌心一下子绷紧。 但我还是只能将他放下去。我们在黑暗里对视,我能听到两个心跳声,同样的迅速。一个激烈,一个慌张。马修平静地看着我,拉了拉自己的睡衣领子,将白色毛绒熊拉过来抱在怀里自己缩成一个小团。 “睡吧,三点多了。”我掩饰性地打了个呵欠,倒回枕头上在枕巾上蹭干了额上的冷汗。用力合上眼皮,我不敢直视他。那双眼睛太明亮,好像月光下的一湾清泉。 过了好久才听到他重新躺下,背对着我,很快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