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养红花的人

养红花的人【梶尾真治】
自古以来,就存在着一些口口相传、散布甚广的妖怪故事。比如,小泉八云[注①]在《
怪谈·貂》中所记载的传说就是如此。一名走夜路的商人遇上了一个化身为女子的无脸
妖怪。在识破妖怪的身份后,他大惊失色,匆忙逃进一家荞麦面店里。可就在他哆哆嗦
嗦地叙述完自己的遭遇时,卖面的男子问道:“你看到的那个妖怪长的是不是这个样子
啊?”说着,男子就把头转了过来——正是无脸妖怪的模样。
随着时代的变迁,信息量激增,传播媒体也越来越多样化。但是,口口相传的妖怪故事
却没有消亡。尽管现在它以“都市传说”这种新形式出现,但实质还是和过去一样。
比如说,一个女子在揭开面纱之后,脸上露出了咧至耳根的大嘴,然后抄起一把镰刀,
猛地向你扑过来,对你穷追不舍;或者是一条长着人脸的够突然吼出一句:“真烦人啊
!”
我觉得这样的传说有很多。
最近新冒出来的传说是关于“养红花的人”的。我是在哪儿听到这个传说的呢?我记得
有一次独自在酒吧里喝酒的时候,吧台旁边有两个聊得正起劲的年轻女职员。我可能是
偷听她们对话是听说的吧。
“我从我熟人的朋友那里听说的……”
讲完这个开场白之后,那名瘦骨嶙峋、戴着眼镜的女子便说开了。对于都市传说而言,
这是常见的形式。讲述者之所以会先说明故事来源于熟人的朋友,是因为在听者看来,
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可能信任度反而比较高。这种含混不清、容易引人上当之词,正是都
市传说的构成要素。
“……在我们当中混进了一些怪人。这些人过去没有,现在却有许多。”
“怪人?这种人当然有啦。你是说那些危险的家伙吧。比如说,总是往我家打电话、却
又从不发出声音的变态跟踪者。到了书店里,这种人也很多。他们看书的时候总是小声
地自言自语,还时不时地嘻嘻傻笑呢。”
那是稍稍发胖、眼皮肿胀的女人回答说。竟然有家伙会跟踪这样的女人,我不禁暗自嗔
怪。不过,我还是暂时不动声色,继续听下去。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人啦。我说的那些人,即使你跟他们见了面,说了话,他们也
都不会表现出一丁点奇怪的样子,就像普通人似的。可是,尽管说不清什么地方如何地
古怪,但你总会在心里犯嘀咕,觉得那些人就是与我们不一样。”
“我还是不太明白啊。”
“不过,这些人可都不是人类哦。”
“不是人类?难道他们是‘异类’?”
“不要开玩笑拉。我听说他们就是人类以外的什么东西哦。”
“那不就是‘异类’吗?他们是妖怪还是外星人啊?”
“不知道。不过他们都混入人类当中生活着,而这样的人现在是越来越多了。过去是没
有这些人的,可最近却突然增加了许多。”
那两个女职员叫了冷酒继续喝。
“这些不是人类的家伙究竟会赶什么啊?”
“不知道啊。不过,与增长缓慢的正常人相比,这些家伙不是越来越多么?”
“呃,太可怕了。可话又说回来,你的那个朋友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看见了啊。那些乍一看是普通人的家伙,竟然变成了非人类的模样。”
“那是什么样子啊?”
“这个我倒是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这些家伙会表现出许多古怪的地方哦。”
“唔……”
“啊,有一个共通的地方就是,这些人肯定都会养红色的花。”
“红色的花?是植物的花吧?通常都是说种花啦,栽花拉,插花拉。‘养花’是什么意
思啊?”
“养花就是养花嘛,就是这么说的啊。”
“那‘红色的花’是什么花呢?”
“郁金香啦,仙客来啦,玫瑰花啦,只要是红色的就行,和种类一点关系都没有。总之
,一定有红色的花养在房子里。”
“我妹妹总喜欢在小花瓶里插一两朵红花来着。”
“啊,说不定她就是那种人。”
“可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不过……说起来,她真的有点怪。可能总是和她住在一
起,很难有所察觉吧……对,很可能是这样的哦。从她开始往花瓶里插红花之后,我就
觉得她变得有些怪怪的。”
“唔……”
“果然有些可疑啊。那么,怎样做才能明白对方是非人类呢?”
“给你说啊,这些家伙都有过敏症。一旦他们出现过敏反应之后,就会露出本来面目了
。”
“什么?过敏症?是说对虾类或者花粉过敏吗?”
“这个因人而异,不能一概而论。”
“你那个熟人的朋友没有详细说如何分辨么?”
“嗯,这个嘛……”
我正听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有三个男性公司职员坐在了我和那两个女子之间。吧台上立
即就响起了他们的喧嚣声。
“不行了,今天实在是不能再喝了。”
“再来一杯啤酒吧。”
……
这些吵闹声越来越大,我再也听不见那两个女子之间的对话了。
我想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在人类当中,混进了一些非人类的家伙。他们本来是非人类的形体,却又化作了人的模
样。至于分辨的方法,其实也是模糊不清的,好象是“养红花”什么的。为什么会有这
些家伙呢?他们是想侵略地球么?他们为什么要“养红花”呢?难道“红花”对于这些
家伙的生存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么?
我一开始对这种无稽之谈不以为意,直到有{yt},我发现了我们公司中野科长那滴着水
的储物柜。
在下班回家之前,我来到更衣室更换服装。更衣室里,总务科职员的储物柜都连在一起
,中野科长的储物柜就在我的旁边。就在那时,我看见科长的储物柜里流出了透明的水
滴。
那个柜子上了锁,我没法打开,所以我就去通知了还待在总务科的中野科长。
“科长,您的储物柜里有什么东西溢出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中野科长是一年前从关西[注②]调来的。他上班的时候沉默寡言,但到了晚上和同事们
一起出去喝酒的时候,他又会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
“啊,我知道了。”
他回答道,站了起来,跟着我来到了更衣室。
走到储物柜前,科长掏出了钥匙串儿。我立刻被惊呆了,因为钥匙串儿上竟然有大大小
小三十多把钥匙。这么多钥匙带在身上,走起路来一定会叮当作响吧。科长从中挑出一
把,插进储物柜的锁眼里。
储物柜打开了,我趁机往里瞟了一眼。
我心里一咯噔,那里面几乎就没什么私人物品。
除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打翻了的杯子。杯子里的水洒出来,流到了储物柜外面。
在那个杯子里还插着一枝红玫瑰,此外就别无他物了。中野科长的储物柜里空荡荡的,
如果没有那枝玫瑰的话,我想一定会大煞风景吧。
中野科长拿来了毛巾,将储物柜的内部擦拭干净;接着又在杯子里续满水,重新将红玫
瑰插了进去。我注视着科长的一举一动,竭尽全力不与他的视线相交。
这一切做完后,中野科长又若无其事地返回了他的办公室。
就在这时,酒吧里那两个女子的对话又一次在我耳畔回响起来。
“在我们当中混进了一些怪人……尽管说不清是地方如何古怪,但那些人就是与我们不
一样……他们可都不是人类哦……”
即使中野科长没有在储物柜里养一枝红玫瑰,他也可以说是一个怪人,我想我应该能找
到这方面的证据吧。
比如,他的说话方式就很奇怪。他刚从关西调过来的时候,本来会在对话中掺杂进一些
关西方言——
“啊,今儿晚上,去这个吗?”他说着就会用右手比划一个喝酒的动作。
可现在呢,被同事邀请的时候,他总会说:“这个嘛,今晚我就免了吧。”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证据呢?
他有的时候双眼会发直,死死地盯着别人看。
过去,在下午三点喝茶的时候,他总是会靠在椅子上大大地伸上一个懒腰,说:“累死
我了!”
而最近却没怎么看见他这样做了。
啊,对了,前几天还发生过一件事。总务科有个女同事去九州旅行了一趟,带回一些当
地的土特产梅饼。我们总务科上上下下就六个人,她却在吃点心的时间里拿出了二十个
梅饼。
我刚吃了一个就觉得饱得不行,而中野科长却在那个女同事的劝说下一口气吃了五个。

那些梅饼中{zd0}的直径接近十厘米,中间还塞满了又黑又甜的馅儿。中野科长吃完三个
、又要伸手去那下一个的时候,同事们都被他的馋样儿逗得哄堂大笑。吃完三个梅饼后
,中野科长的嘴角到处都沾着黏黏的馅儿。
但科长似乎仍未吃饱,他嘴里还在“吧嗒吧嗒”地嚼着,手却又伸了出去。这个时候,
大家都敛住了笑声,而中野科长则不紧不慢地保持着一定的速度,继续他的饕餮大餐。
我当时就被科长的举动给惊得目瞪口呆。
然而科长的手却伸向了第五个梅饼。
看到这一幕情景,在场的人无不惊讶得皱眉咧嘴,其中一个女同事甚至突然用手掩住口
,急急忙忙地跑到洗手间去了。而那个买回梅饼的女同事则双手撑住桌子,身体微微发
抖,眼里噙满了泪水,她似乎很后悔自己当初买了这些土特产。
吃完第五个梅饼后,科长说了一句“不能再吃了,感谢你的招待”后,就径直返回到他
的座位上,边走边用手指将沾在嘴角的馅儿抠下来塞进嘴里。
由此可见,中野科长可能就是一个怪人。不过,如果他的胃容量比一般人大,而且又真
的非常喜欢吃梅饼的话,那这个判断就值得商榷了。
可是,这一点不确定性也最终被储物柜中的红玫瑰给抹杀了。
科长他的确就不是人。
我不是因为工作上的事而仇恨他,也不是憎恶他的人格。
只不过,我很讨厌在非人类的家伙手下工作。
这一点我无法忍受。
于是,我向同事川内询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中野科长有些怪呢?”
“啊,有这种感觉。”川内回答道,“不过,像他这种程度的怪人也并不稀罕。就那吉
村来说吧,他被科长臭骂一顿后,就会故意咳嗽不止。这很奇怪吧?还有你自己不也是
一样?每次科长让你整理资料,你都不会在{dy}时间弄好,总要再三提醒才会记住。上
回甚至提醒了五遍。这又怎么解释呢?总不能单纯说是怠工吧?要不然就是对科长有所
怨恨?你难道不觉得这有点不对头么?”
“不是啦,没有这会事儿。只不过是因为我的习惯不太好。”我挠着头皮尴尬地说。
川内噘着嘴道:“这就是说,你也相当奇怪喽?”
说实话,川内并不知道内情,而我自己则大体上已经十拿九稳。只有中野科长一个人是
真正的非人类。川内那小子,压根儿就不具备看穿真相的能力。
怀着这样的确信,我开始仔细观察中野科长,并逐渐发现了他身上其他一些古怪的地方

比如喝早茶这件事吧,他{jd1}不会在茶还在冒烟儿的时候就把嘴凑过去,非得等到茶凉
了之后才开始喝。
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的舌头对高温比较敏感,不过在我眼中则是怪事一桩。
有时候,中野科长会突然站起来跑到洗手间里去,然后就会传来他那经久不息、响如洪
钟的喷嚏声。能连续打这么多个喷嚏,在我看来又是怪事一桩。普通人有谁能如此持久
地高声打喷嚏呢?茧子就像是疾病发作了一样。太奇怪了。而这之后,科长又会安然无
恙地返回来继续工作,就像啥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他看上去也不像是得了感冒,那究
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莫非……莫非……他果真不是人类?
总务科开会的时候,中午的盒饭都是由附近的外卖店送来的。等大家都吃完了,有人发
现中野科长的饭盒里还留有一块油炸食物,它的表皮破了,里面的馅儿露了出来。
“咦,科长,你不能吃炸虾么?”吉村问道。
“啊,是的,我不能吃。”
中野科长耸了耸肩,把饭盒合上。
“是过敏症吗?对虾类过敏?”
我这样询问道,装出一副就事论事、毫无居心的样子,脑子里却又回响起了酒吧里那两
个女子的话:“给你说啊,这些家伙都有过敏症。一旦他们出现过敏反应之后,就会露
出本来面目了。”
中野科长皱着眉,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我,回答道:“不,只是讨厌罢了。”
“是这样啊?”
真是这样么?不,真相应该是他对虾类过敏。我这样思忖着。
如果我把科长当场摁住,将虾肉塞进他的嘴里,那他肯定会原形毕露。到时候,全科的
人都看见科长竟然是非人类,他们会怎样反应呢?一定会大跌眼镜吧。到今天为止竟然
一直在这个怪物的手下工作,这难道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我这不是在妄想,决不是在妄想。
“你这家伙,好奇怪啊。”川内用膝盖轻轻碰了我一下,嗫嚅道,“干吗两眼发直啊?

“啊,啊啊……”
我猛吸一口气,做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过,我的面前还有科长之外的人在晃来晃
去,所以我怎么也无法摆脱屈身于科长之下的想法。
令我倍感意外的是,证实科长是不是人类的{jj1}机会很快就来临了。
那天是星期六。
由于马上就该提交员工聘用报告了,我不得不在xx也前往公司加班。我心里盘算着,
如果不出什么岔子的话,应该能在中午之前就把工作上的事情全部搞定。
到了公司我才发现,前来加班的不止我一人,中野科长也在那儿。
“科长……您也来加班啊?”
“我必须去主持客户洽谈会,所以得事先整理个进程表出来。平时总是被其他事情耽误
了,所以我估摸着在休息日来干这事儿,应该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他故意在句子中加入了关西方言。意识到这点后,我的心头不禁微微一沉。
随后,我们两人一言不发地处理起各自的事务。我偷偷瞟了一眼,看见科长的桌子上有
一枝玫瑰。
十一点刚过的时候,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去开水房泡茶。正当我拿起茶杯想要饮茶的那
一刻,我发现在架子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放着一个褐色的小瓶子。
“营养补品 虾精”
瓶子上贴着这样的标志,旁边还用油笔写着“吉村”两个字。吉村似乎在平时经常服用
一些保健食品。我把瓶子拿在手中,试着打开盖子。我本来以为会有几颗药丸滚落出来
,却发现里面竟然装着粘稠的液体。此外,还有一把耳勺大小的茶匙。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虾精”?
我吞了一大口唾液,心中升腾起一个xx大胆的想法:如果对虾类过敏的中野科长喝了
这个东西的话,会有什么结果呢?我实在太想知道答案了。
中野科长{jd1}不是人,我这样想着,同时脑海中浮现出时不时出神地盯着杯中玫瑰的中
野科长那张脸,不禁不寒而栗。
现在就是解开所有疑团的时候。
如果科长不是人的话,那我就能识破他的真身;如果他是人的话,那我也能拨开心头的
迷雾,从此不再疑神疑鬼。
我的手伸向科长的茶杯,往里面倒进了热气直冒的浓茶。
然后,我舀了一小勺虾精放到科长的茶中。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了,量多量少没有关系
。就算尝不出味道,也照样能引起过敏反应。
我拿起自己和科长的两个茶杯,返回了办公室。
“科长,您的茶泡好了。不过我的茶可没有咱们科女同事泡的好啊。”
“哦,哪里的话。谢谢你了。”
我尽量装出一副平心静气的样子,首先返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将自己的那杯茶放下,
然后竭力控制住快要开始颤抖的端茶杯的右手,将科长那杯放在他的桌子上。
接着,我回到自己的位置,假装埋头工作,却暗地里偷偷注视着科长的动静。
不过,科长好象并不急于喝茶。他专心致志地敲打着键盘,只是偶尔才会把头抬起来瞅
一眼放在眼前的玫瑰。
我默默地饮着茶,心里却在大声祈祷:“快喝吧!快喝吧!”
终于,我的祈祷开始应验了。科长摘下眼镜,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接着,他的手徐徐地
伸向了茶杯。
好的,快喝吧。
我的心跳得就跟敲鼓似的。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科长伸出去的手停住了,我急忙跑去接电话。
“老公啊?”
打电话来的是我的妻子凉子。我早晨出门的时候说过今天会早点回来,她便打电话来问
我赶不赶得及在中午收工,然后确定是否准备午饭。
我草草应付了她几句,然后挂断了电话。中野科长紧紧地盯着我,露出了细细的三白眼
[注③]。
“谁打来的?”
“是我老婆。我早就告诉过她,不要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往公司里打电话。”

“哦。”
科长有气无力地摇了摇脑袋。接着,他又将手伸向了茶杯。
“我想茶应该凉得差不多了吧。”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科长不喜欢喝热茶。
科长将茶痛快地一饮而尽。喝完后,他睁圆了眼睛,好象发现了什么似的发出低沉的一
声:“嗯?”我这时甚至忘了该用余光悄悄地观察科长的反应,而是直直地注视着他。

“今天的茶怎么喝起来有点怪怪的呢?”他说,然后又补充道,“味道好极了。”
我又咽了一大口唾液。
科长站起身来,将座位后的窗户打开了一条十厘米宽的缝隙。“好象还没到需要开空调
的程度,不过我还是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感到浑身发热,这难道也是过敏反应中的一种么?可是,除此之外,中野科长还没有表
现出任何其他的异常。
我抬起手腕看着手表,以确定经过了多少时间。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
过敏症状要表现出来是不是得花一定的时间呢?
“你在发什么呆啊?”中野科长问道。
“啊,没什么。”我胡乱回答道,然后重新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工作。
应该过去三十分钟了吧。中野科长一点异常反应都没有,仍然坐在那里气定神闲地敲打
着键盘。
是不是我的疑心病太重了呢?非人类的怪物变化成人的模样在我们当中生活,这只不过
是女人和孩子们喜欢的奇闻怪谈罢了,也就是说,是另外一种“都市传说”。
中野科长的确是如假包换的人类。他的所谓“虾类过敏症”,也仅仅是单纯的好恶而已
。不管是哪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拥有那种程度的古怪之处吧。
我的工作马上就要完成了。我心中的积郁也似乎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我的目标已经达成,还是快点回家吧,家中的妻子肯定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午餐。
我中野美滋滋地憧憬着,但就在这时,我听见一阵嗡嗡声。
我抬头一看,只见从中野科长身后的窗户里飞进来一只大个儿的胡蜂。
“啊,科长,小心!”
我刚一叫出声,科长就猛地站起来,双手捂住头朝我这边逃过来。但这反而引起了胡蜂
的注意,,因为这种昆虫的特性便是专门袭击移动的物体。
“科长!”我惊呼道。
科长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而胡蜂则继续在空中来回飞舞。我随手操起一本书,将胡蜂拍
落在地,然后死命地将它踩成碎渣。
“科长,您怎么样了?我去给您找点氨水来吧。”
科长被蛰的是左手手背。他紧紧地按住那里,脸色苍白,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冒,连眼镜
片都被汗气染上一层薄雾。
“玫瑰,玫瑰怎么样了?”
“没出啥事儿。”我答道,暗自诧异科长这个时候还有闲工夫惦记玫瑰。
“是么……”
中野科长喃喃道。接着,他挣扎着想要站立起来。但他没有这个能力。
科长就这样颓然倾倒,躺在地板上,再也动弹不得。
“科长!”
科长停止呼吸了。我虾得手足无措。他死了,身体越来越凉了。
科长被胡蜂蛰死了。
我试着摇晃了科长的身体几下,但他没有任何反应。
这叫我如何是好?
我在桌子上痛苦地抱住了头。
对了,打911,快叫急救车来。
我拿起了电话。
这时,地板上传来了细微的响动。
我手握话筒,身体如坠冰窟。科长的尸体竟然在动。
不,他可能还活着。
科长的身子在地板上蜷缩成弓的样子,宛如放置在碳火上的墨鱼。他翻着白眼,死死地
盯着虚空。
不,这不是活人应有的反应,也许是某种特殊的死后僵硬形态。只有这样一种解释。他
果然已经离彻底咽气不远了。
科长的白眼又翻传了过来,露出黑色的眼珠。
“科长,您没事儿吧?”
科长没有应答。他的舌头从嘴里伸了出来,一个劲儿地扑腾。从人的嘴里怎么可能伸出
这么长的舌头呢?
就这样又过了几秒钟,我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他怎么不停地“哇啦啦”直叫唤呢?

科长的眼镜落在了地板上。他的上半身坐了起来,但舌头仍在那儿兀自翻腾纠缠,就像
要扭成结似的。
我突然明白了科长眼镜掉落的原因,那不是因为他的身体在抖动,而是因为他的面部在
隆起!包括眼、眉、鼻、口在内的一个三角形部分逐渐开始从面部突起。不是辘轳首[注
④],而是“辘轳面”[注⑤]。
与次同时,科长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这就是了!这就是那两个女子所说的“非人类的模样”。科长果然不是人啊。我的直觉
一点也没错。那个传说的确是真 。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科长的脸已经渐渐朝我逼近了。他的嘴里还在咕哝着什么。
“看见了吧?”我清楚地听见他这样说道,“我实际上是……”这之后的内容就变得含
混不清了。
科长并不是对虾类过敏。我曾经在报纸上读到过这样的报道,说有人被胡蜂蛰了之后,
回产生强烈的过敏反应,甚至因此而丧命。中野科长这样的家伙就对蜂毒过敏,他们混
进了我们当中,就在我们周围生活。
科长的脸逐步逼近,我不得不连连后退。不要靠近我!不要到我这里来!
“这时,那张脸已经从科长的头上突出了一米多,看上去仿佛是一条蛇。
不过,那张脸却露出了某种不可言喻的悲哀表情。两道眉毛向两边,像要掉下来似的;
嘴巴严重扭曲变形,却又试图要张开说话;眼睛上覆盖着一层湿漉漉的黏液。他看上去
好象要告诉我什么东西。
我的屁股抵住了桌沿。我退无可退,只好横向挪动。
这样一来,我正好可以从侧面看到科长的模样。
科长现在的姿势异常古怪。他的双掌撑住桌面,拼死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只有他的脸
在向前延伸,身子却保留在原地,重心自然不稳了。
从侧面看,科长的脸正缓缓地抬升,就像一条蛇举起了三角形的脑袋。
当那张脸就快要接触到天花板的时候,科长似乎开始寻找起我来。
这时,我的侧面传来“砰”的一声脆响。
川内桌子上的烟灰缸被我不小心碰到了地板上。
科长那连接脸部和头部的筋肉“嘎吱嘎吱”弯曲着,带动他的脸朝我的方向转了过来。

接着,那张脸以xx骇人的速度向我蒙扑过来。
我万念俱灰,哀叹自己今日就要落入化身为中野科长的妖怪之手。
马上就要碰到我鼻尖的时候,那张脸上的嘴豁然洞开,似乎要把我的脑袋连皮带骨囫囵
整个儿吞下去。
可就在这一刹那,那张脸却从我眼前突然消失了。
我抖如筛糠,战战兢兢地朝脚下一看,只见中野科长的脸正贴在地板上,就像一条被人
打中了七寸的蛇。
而对面中野科长的头和身子则蔫儿了似的瘫软下来。
看起来,似乎是因为面部延伸得太厉害,以至于身体无法给予足够的支撑,从而导致整
个身子轰然崩塌。
面对如此的大好时机,我的腰却不争气,怎么也无法直起来。
我狂乱地挥动双手,发疯似的连爬带滚逃离了总务科。
就在逃到门口的时候,我忍不住朝后瞟了一眼,却没有发现中野科长的身影,只在中野
科长的桌子上看见了那枝红玫瑰。
我头也不回地从公司里飞奔了出去。
我一口气跑到了公交车站的长椅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庆幸
自己终于逃脱了科长的魔爪。
周围都是平常司空见惯的景象。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拿着平底布袋的老太太,她好奇地
盯着我,满脸担心的样子。
我的面前还有一些蹬着自行车经过的父母和孩子。一个年纪不太大的老头儿牵着狗悠闲
地散着步。
在我斜前方的便利店前,几名年轻的男女谈笑正欢。
到处都是一成不变的老样子。
我悬着的一颗心渐渐放了下来。我不禁开始琢磨,自己刚才的经历究竟是不是现实啊?
我忍不住朝公司的方向望过去。科长会不会追到公交车站来呢?一想到这儿,我又开始
害怕起来。
但中野科长的身影却没有出现。
我一定会连续好几天都做噩梦吧。
不过,我刚才的经历{jd1}不是一场梦。
酒吧里那两个女子所说的家伙真的存在。
中野科长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外星人?妖怪?科长被胡蜂蛰了之后,的确已经死了,是
因为过敏性休克而死。于是乎,他就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再过一两天,公司里会发生什么情况呢?科长那恐怖的尸体会被人发现吗?或者,科长
又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继续进行他的工作?如果是后一种情况,我又该采取什么样的
态度才好呢?
不,我要是把这件事对人讲了,究竟有几个人会相信呢?
“你没事儿吧?”旁边的老太太关切地问道。
“没事儿。我很好。”
“你脸都变青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我突然想起了小泉八云在《怪谈·貂》中讲的那个故事。如果我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这
个老太太,她说不定也会突然把脸从头部伸出来,对我说:“你看到的那个怪物长的是
不是这个样子啊?”
“不不,我真的没事儿,谢谢您的关心。”
天助我也,就在这时,公交车来了。
我正要上车的时候,却意外地瞥见了一个瘦骨嶙峋戴着眼镜的女子,她正站在出租车站
台等车。
没错,就是那个女子。就是她坐在酒吧里的吧台旁,与她的朋友谈论那些“非人类的怪
物”
我靠了过去,毫不犹豫地张口便说:“我曾经在酒吧里偷听到你和你朋友之间的对话,
那些非人类的怪物……他们是真的,对吧?”
那个女子似乎被我吓了一跳,目不转睛地瞪着我。对她来说,xx不认识的男子突然跟
她搭话,当然会感到惊诧了。
“刚才我看见了。那些家伙对胡蜂的蜂毒过敏。我看见了他们的真身!”
那个女子一言不发,默默地注视着我。
难道我认错人了?或是因为她对我这个不知名的男子前来搭讪保持着戒心?那个女子没
有半点反应。
我突然明白了她这么做的原因。
因为我看见了她手中握住的东西。
那是被报纸包着一束花。看上去是百合,不过,那些百合的颜色却是鲜红的——与鬼百
合的颜色无异。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鲜血一样的红色。
这个女人也是非人类。
我立即闭上嘴,吞了一大口唾液。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说着我转身就走。
侵略正一步步地进行,替换正一点点地发生。正常的人说不定哪{yt}就会被非人类给取
代了。
那个女子前不久还是真正的人类,现在却变质了,连她的眼神都变了。
我曾经听说过诸如《窃尸者》和《被盗的街道》[注⑥]之类的故事。人类正逐渐被外星
人取代,{zh1}地球上将到处都是外星人。
我感到心乱如麻,理不出半点头绪。
“我回来了。”
我到家的时候,妻子凉子正在准备午饭。
“我就觉得你要回来了。你不是说过中午之前就能完工的吗?”
“是啊。”
我把西服脱下,换上便装,疲劳感似乎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尽管是白天,我还是打开了一瓶啤酒朝饭桌走去。我“咕噜咕噜”地将啤酒一饮而尽,
感到xx畅快。
妻子端来一碗意大利面,我往上倒了些调味酱后,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妻子的手艺
总是能让我胃口大开。
我毅然决然对妻子说:“我想从现在的公司辞职不干了。”
凉子并没有表现得特别吃惊。“为什么?”她问。
我该如何回答呢?我是不是该告诉她,我的上司可能是外星人或者妖怪呢?
“今天我加班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份工作并不是很适合我。”
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面条后,我感觉嚼着的东西有些奇怪。但我并没有太在意,照样吞了
下去。就在这时,我突然明白了。
面里有虾的味道。我这个人{wy}吃不了的东西就是虾,一吃虾就会发疹子,从小便如此

“唔……”凉子用手托着腮帮子答道。
“喂,这个调味酱里不会有虾吧?”我询问道。
凉子漫不经心地说:“有啊。”
“‘有啊’?你难道不知道我不能吃虾么?”
凉子露齿一笑,说:“中野科长的夫人刚才打电话来了,你知道吗?”
“喂!”
我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心蹿到头顶。我不是在打比方,它真的在蹿。
“凉子,中野科长他不是人哟。你……你难道也是他的同类?”
凉子使劲地摇了摇头。
“中野科长是人类啊。”
“一派胡言,我亲眼看见……”我正想这么反驳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我的头开始逐渐缩小,嘴巴向胸口方向下沉,肩膀和腋下感觉像是有虫子在爬似的。我
的脑袋很快便不能转动了,但我还是隐隐约约地看见自己的肩膀上有什么东西伸了出来
,胸部和腋下也一样。
我的膨胀感慢慢升级,达到顶峰的时候,连我的衣服也被撕裂了。
如果我的嘴还能自由张开的话,我一定会失声尖叫吧。
我的身体上长出了数十条手臂,它们正在越变越长。
“瞧瞧,你自己吃了虾,还不是变成这副德性。”凉子冷笑道。
从屁股上长出的那条手臂破坏了整个身子的平衡,我从椅子上滑落下去,变额丝毫动弹
不得。我的脚也消失了,浑身上下全是手臂,宛如一只海胆。
“现在,你自己的体质也xx改变了,变得和我们一模一样。”凉子说,“不过,我们
的过敏症并没有你所想象的那样简单。你为什么要因为‘都市传说’就对我们另眼相看
呢?我们的肉体和思维跟你们人类几乎没有区别,正因为如此,你们人类的体质才能一
点点地朝我们靠拢。尽管现在还没有达到同你们xx一致的程度,但我们还是希望能够
与你们一起相安无事地生活。”
“给!”凉子说着,从架子上取出了一盆绯衣草,放在我的面前,“闻闻!”
我用鼻子猛地一吸,身上的瘙痒感便渐渐散去,同时,所有的手臂也都开始缩会体内。

现在,我已经xx弄不明白谁是真正的入侵者,谁是真正的人类了。
星期一,我抱着凉子给我的那盆绯衣草到公司上班。
我在办公室里又碰到了中野科长。他看见我的那盆绯衣草时,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奇妙的
微笑。
我现在觉得,都市传说中也包含着某种事实,但也不能肯定地说那是事实的全部。
我对花粉也过敏。在这种过敏症发作的时候,我就会立刻跑到更衣室里,闻一闻绯衣草
的味道。
尽管这样,我也仍然还是人类。如今的更衣室里早已堆满了别的家伙带来的花盆,里面
养着各种各样的红花:仙客来、玫瑰、鬼百合……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生怕将其中的
一盆打翻。然后,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讲我的那盆绯衣草紧紧地抱在怀里,就像搂着
恋人似的,久久不愿松开。

①小泉八云:英国人,行记作家、随笔作家、小说家、日本
研究家。在取得日本国籍前叫作Patrick lafcadio heam。曾在日本的多所中学和大学担
任英语教师。他的代表作是《日本杂录》、《怪谈》、《心》和《日本的面影》等。
②关西:以京都、大坂、神户为中心的地区,与以东京为中心的“关东”相对。
③三白眼:黑色的瞳仁在上,下方和左右两边都是眼白。即人们通常所说的“凶相”。

④辘轳首:长颈妖怪的一种,在日本的江户时代流传甚广,通常以女性的形象出现,特
征是脖子可以伸缩自如,与井边打水时控制汲水吊桶的辘轳把颇为相似,故被称为“辘
轳首”。
⑤这是作者根据“辘轳首”而造的词。“辘轳首”是长颈妖怪,“辘轳面”则是长脸妖
怪。
⑥《窃尸者》和《被盗的街区》均是美国科幻作家杰克·芬尼的小说《The boby snatc
hers》的译名,该作品主要讲的是万幸人窃取人类身体的故事。



郑重声明:资讯 【【科幻小说】养红花的人】由 发布,版权归原作者及其所在单位,其原创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企业库qiyeku.com)证实,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请自行核实相关内容。若本文有侵犯到您的版权, 请你提供相关证明及申请并与我们联系(qiyeku # qq.com)或【在线投诉】,我们审核后将会尽快处理。
—— 相关资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