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那两棵枣树
鲁迅在《野草》一文中写道“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枣树,他们简直落尽了叶子。先前,还有一两个孩子来打他们别人打剩的枣子,现在是一个也不剩了,连叶子也落尽了。”
鲁迅写这篇《野草》,是在一九二四年九月,彼时,他已经因兄弟不和离开北京西城区八道湾11号约一年零一个月,然而在八道湾11号住过十四年的我,却一直感觉鲁迅文中提到的这两棵枣树,就是生长在八道湾11号的枣树。
八道湾11号,是鲁迅于1919年8月买下的,直到1923年8月携妇迁居砖塔胡同61号为止,鲁迅在八道湾11号共生活了约四年。鲁迅写这篇《野草》是在一九二四年九月,就算是旧历九月,北京的枣树也还没有“简直落尽叶子”,那“落尽叶”至少应当在十一月,也就是旧历的十月。鲁迅迁居砖塔胡同后,至多也就在那里度过了一个秋天,那个秋天是一九二三年,并非这篇《野草》完成之时;更何况,鲁迅当年在八道湾11号居室所在院子的南墙外,就并排生长着两棵枣树。我小学初中时代,它们已经长成两棵苍茂的大树。我因此有一定理由相信,鲁迅先生的《野草》应该是回忆着在写八道湾11号的枣树 。
我是小学四年级搬入八道湾11号居住的,所住的房屋恰恰是鲁迅书房——《阿Q正传》的诞生地。那时,这所除了三进院儿还有外院儿和跨院儿的大宅子大约住了十二、三户人家,除去周作人祖孙三代、周建人儿子周丰二一家、xx民俗学家与比较宗教学家江绍原老先生一家 、周作人的佣人外,就是几家北京公安总队的家属。
其实这所院子里一共生长着三棵高大的枣树,外院儿有一棵,还有两棵就并排长在鲁迅的书房院儿西侧,也就是鲁迅的居室院儿的南墙外。它们的品种相同,也几乎粗细一样,高矮一样 ,更是一律端挺 ,不像许多的枣树那样树干较短树冠不正 ,他们结出的枣子也一律长圆,脆甜 ,成熟时光亮润泽,一如玛瑙。我吃到这三棵树上的枣子的机会,大约有十三次。
每年中秋前后的周日,都是八道湾十一号的鲜枣盛宴。那{yt},院长会组织院子里的年轻人,拿上竹竿,上房顶上墙头打枣,其他在家的男女老少则早已在枣树下铺好大席子,备好洗菜盆、搪瓷缸。成群的全红或半红、完整或自然裂纹的枣子从竹竿梢应声落下 ,噼噼xx落在树下的席子上,它们跳跃着 、滚动着、笑闹着,像是解脱了天上的束缚来到了人间。那些打枣的叔叔们似乎也到了逞英豪的时候,低处的打完了,则争先去打高处,高处的也打完了,则争着去打那登着屋顶和墙头也难以够到的远处......总得剩下一些,够不到了,由它去了 。
待得那些叔叔们脚踏实地,院长就和几位阿姨一起,开始了分枣。原则是按人分,先是一人一搪瓷缸子,放入各家的菜盆,看看剩下不少 ,又一人分半搪瓷缸,就这样分下去,有可能直分到一人一个——{jd1}公平。
甘甜芬芳的鲜枣吃入口中 ,让我至今认为它们是枣子家族的上品 。分到家中的枣子中也会杂有尚且泛青的 ,奶奶说:“还没熟,醉上吧。”奶奶把枣子洗净晾干 ,把白酒放入大碗,再把青色的枣子一颗颗满身滚上白酒,放入也已经滚过一遍酒的坛子里,密密地封好坛口,一周过后,就吃到“醉枣” 了。我会“醉”枣,始自那时 。
可别忘了树上还有 “漏网之鱼”,须知长有两棵枣树的地方 就是鲁迅书房所在的院子,两棵相距只有四五米的枣树就在我家屋门外左侧窗下。深秋来临,树上仅存的硕果就会随风坠落,那是我小学初中放学后最盼望的事!正在窗前作业,一阵秋风过后,一声或几声清晰的闷响,红红的枣子落地了!放下手中的笔,赶快到院子里捡起它们,拿给奶奶看,一颗一颗积攒下去,呆一会儿好分给弟弟妹妹吃——我和家中老二还相差九岁半,弟弟妹妹那时还跑不稳,怎么去拣落枣?每当分落枣给弟弟妹妹时,总感到分给他们的其实是我满心的新鲜和喜悦!
妈妈有时也会从街上买回来一些鲜枣,可是总感觉不如院子里枣树上结的枣子好吃,更不如我深秋时节捡给弟弟妹妹吃的落枣。
几十年过去了,离开八道湾十一号也已经近四十年了,如今北京三十五中将在八道湾11号一带建校 ,这所院子也已划入它的校区 ,保护鲁迅曾经故居的声音也在起伏着,院里那三棵年年硕果,高大端挺,给我的少年时光带来无数甘甜与快乐的枣树,是否别来无恙?
2010年7月7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