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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十字路口。有一家开了不知道多久的面包坊。
面包坊每天只烤一炉面包,所以只做清早的生意,每天天蒙蒙亮,就有很多睡眼惺忪的人在默默地排队,等一开门,几分钟就卖光了,买到的人兴冲冲回家享用,没买到的人便很遗憾地回家接着睡觉。
经常有人问卖面包的小伙计,你为什么不多烤一点呢,小伙计只是笑笑,什么都不说。
这是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他是孤儿,流浪在各个地方很久,从小便在垃圾堆中,下水道里,码头旁生活,长大了,他便在一条渔船上当了水手。
船老大是个酒鬼,经常殴打他,他反正从小受欺负习惯了,也不在意,被打疼了就一个人在甲板上,数海鸥,数星星。
他常常想,海鸥的翅膀在什么地方长出来的啊,他们一直飞着不累么,星星的外面是什么呀,他们有母亲吗。这样的胡思乱想总是被老大一个耳光就打醒了。
有{yt},他们遇到大风浪,主桅杆断了,不知道漂到什么地方,四面都是他们从没见过的黑色海水,水手们都怕得要死,老大反正是醉的,他不怕,他还吩咐他们继续下网打渔。
这一网打上来没什么鱼,都是些不知什么时候沉到海底的垃圾,水手们捞出来看看还值两个钱的,就分掉了,剩到{zh1}只有一个没人要的破旧的面包炉,黑黢黢的外壳上缠着几个塑料袋,醉醺醺的老大看了旁边发呆的小伙计一眼,说这东西给你吧。
小伙计这是这辈子{dy}次有自己的财产,不管是什么他都很高兴,他们终于回到港口,小伙计便迫不及待地找了个水龙头,彻底把面包炉洗干净。
洗完了,它看起来还是那么破烂,但从斑驳的黑漆里,透着隐约深邃的神秘光亮,小伙计没有看出来,只知道这是他{wy}的礼物和伙伴,那晚他便在自己的窝棚里抱着它睡觉。他做了从未做过的好梦,梦见了和他一生所见识的污秽遭受的屈辱截然相反的另一个纯洁的,白色的,更重要的是,充满了安宁,温暖而且有着芬芳饱满的面包香味儿的天堂。
他醒来,惊喜地发现这香味竟然没有消失,就在他怀抱的面包炉里,他用颤抖的手打开,发现炉子里有满满一炉烤好的面包,他吃下一个,然后泪如雨下。
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zh0}吃的面包,而且在面粉的柔韧顺滑的奶香里,藏着人对于美好的全部想象,那里有正确的没有被篡改的真理,有永远不会被抛弃的孩子和动物,还有想象和趣味的玉石台阶,一直可以走到高处,走到海鸥和星星的家园。
这天船在修桅杆,他们不出海,水手们都去酒馆找低档xx胡闹了。怀着巨大的狂喜,也没什么人可以分享他的发现,小伙计早早便睡了。
第二天,他仍然在美梦和面包的香味中苏醒,这次的面包却有着不一样的感觉,吃下去,仿佛便打开了一道门,这道门属于所有的少年,未来像彩色光线布满天空,全部选择同时存在,同时展现在地平线上,在脚步没有迈出之前,每一朵可能的玫瑰的都没有枯萎。这道门穿越了所有的墙、铁丝网、栅栏和镣铐,是自由的空气铸成的奇迹。
柔软的,青涩野心和无限憧憬的味道,在小伙计的胃里,也在他的心里迷漫,他知道,他再也不会出海了,以后的日子,他要永远和面包炉,这个能带来魔法面包的老炉子在一起。
经过很多岁月,小伙计也老了,不知道是他找到这座老城,还是这座老城找到了他,这些街巷里的街坊,大叔大妈,弟弟妹妹,给他和他的面包炉找到了最合适的家。这儿时光比其他地方要慢得多,就像世界之外消失已久的岛屿和边缘,大家对他很温和友好,他也愿意和人们分享面包的魔法。
魔法不断在变,面包的口味每天也都不一样,给人们带来不同的欣喜。
有时候,它尝起来的味道是如此清淡,甚至有点苦涩,回味却那么甘洌,如同初恋,老人家和那些中年夫妇,吃完后,都偷偷露出属于漫长岁月以前的甜蜜羞怯笑容。
有时候,它尝起来是各种浓郁口味香料的混杂,好像缓急交错的旋律,热烈而令人迷醉,少女吃完的那个片刻,在街上开始跳着灿烂的舞蹈,少男吃完的那天晚上,他写出了平生{dy}首璀璨的诗歌。
有时候,它会让吃的人产生幻觉,在日常之外,忽然有一道善意的缝隙,让大家偷偷看到另外的世界,时间变成了粘结的糖,空间变成了漂亮的肥皂泡,而人们便在柔软的街上走着,看着绿色的月亮照着五彩的树林,就像平生{dy}次历险和狂欢。
更多时候,大家都猜不出今天的面包是什么味道,反正清早空气不错,就当散步出来等着,小伙计打开门扇的时候,大家都屏住呼吸,然后深深吸一口气,呀,好香啊,买到的人便兴高采烈到一旁咀嚼去了。
吃完之后的魔法因为日子不一样,天气不一样,因为吃的人的年纪和心情不一样,都有着不同的动人之处,小伙计和他的面包房就是在平凡生活中制造魔法惊喜的小小工厂,给老城的人们带来了无数的快乐缤纷的记忆,有几对夫妇甚至就是在买面包的队伍中认识,而后吃完面包相恋成亲,还有很多小孩儿是吃着小伙计的魔法面包长大的,这是他们对万物美妙感觉的开始。
就像这个世界的神秘蛮荒之地慢慢被文明的铁蹄蹂躏,处在边缘的老城终于也没能逃脱被开发的命运,老城要拆掉,要修建大商业中心,在铮亮昂贵的商场里,是容不下小伙计和他的面包炉的。
温顺的老城居民想帮他也帮不到,面对巨大的钱和权力的机器,他们没有反抗的可能,老居民们也会被拆迁,搬到遥远的新城,从此过上布满尘灰和惶惶不安的日子,未来的圈套已经收紧,没人能逃脱欲望的绞索。
老城{zh1}被夷为平地的那夜,小伙计抱着面包炉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在废墟中,人们默默地排着队,来买{zh1}一炉面包。
这是他们这一生{zh1}的味觉和感知,多年以后,回忆起那{zh1}的面包,还有很多人泣不成声,那面包里发酵着人类最初的善良,最本质的好奇,xxx的爱慕,以及无限的想象,无限的趣味,人对于造物的赞美,对于创造的热情,对于美好的感动。
以及,一切消逝之际,那无边无际的,苍茫而怆然的哀伤。
老城迅速变成了难以分辨的繁华都市中的一个,老居民们散落在城边,逐渐陌生,而那个{zh1}的早晨之后,也再没有人见过小伙计,和他那个破旧的面包炉。
这个世界的魔法就这样一点点地死了,死在我们死去之前。有人说,似乎曾经在另一个遥远的港口,看到一个垂垂老矣但长得很像小伙计的老人家,拿着面包坐在海边的长椅上,头上盘旋着无数的海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