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导弹游击战起步
暮色苍茫中的北京南苑机场。
机场东北面的火车专用线上布满岗哨,有荷枪实弹的警卫战士,有身着警服的地方公安人员。这个本来就是军事要地的场所,今晚更增添了一层森严神秘的气氛。
这条专门为机场运输油料航空器材而修造的铁路支线,月台修在路轨的终端。xx器材物资既可以从车厢一侧出进,也可以让重型车辆和大件装备从路轨终端直接进到月台上面。月台北边,靠大路一侧,修了一道土堤,土堤高度正好把大路上行人的视线遮断。土堤上架着铁丝网,铁丝网内外长满荆棘和蓬蒿,堤埂便显得像一道厚厚实实的高墙。xx在这里装卸xx物资,堤外的人根本无法瞧见。
下弦月还没出来,只有繁星在古柳树和榆树茂密的枝梢间闪烁。白天的暑气正在消散,蛐蛐们已经热热闹闹地起哄了。
从丰台火车站开过来一长列平板车皮。在汽笛长鸣中,平板车慢慢倒进了机场,停靠在月台的终端。
一辆吉普车从月台东边冲上来,头灯的光柱掠过月台,车子停在月台中央。
空军上校营长岳振华从吉普车上跳下来。
岳振华,个头不算高,长得挺壮实。风雪和骄阳把他的皮肤染成了古铜颜色,团团的脸上闪动着一双大眼睛,眼睛里漾动着一泓清亮的光波,两片微微张翕的嘴唇,在刚毅中隐含几分幽默的意趣。这个中年汉子的外貌看上去显得有点苍老,远超过了他的实际年龄。他本是一名高射炮兵团长,从共和国成立的那天起,就指挥一个高射炮营,后来是一个团,在保卫首都的天空。这京城内外,燕山南北的天空、大地、坝上草原、皇家猎场、军事要地、道路交通,都了如指掌。1958年空军组建{dy}批五个地空导弹营,军委总政从陆军抽调优秀的指挥员当营长,他被空军中将成钧看中,点了他的将,他便脱下草绿色军装,换上了空军军服。一位老资格团长,降格成了营长。1959年10月7日,他指挥第二营在通县机场一举击落了美制蒋机RB—57D,xx了世界防空史上用地空导弹击落高空侦察机的战例,战后,军委给他提前晋级,在他中校肩章上新添了一个豆。
今晚,这位上校营长,将要指挥第二营从这里登上南下的火车专列,远出长沙,开始头一次的导弹游击战。
从平板车上走下来三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二营副营长宫长春。
“65节车皮,全调齐啦!”宫长春几乎是叫喊着向岳振华报告这喜讯的。
从共和国成立的{dy}天起,火车皮就一直是十分紧张的。一个导弹营车运行军,一张口就要动用65节车皮,这的确是非同寻常的胃口。对车站调度部门来说,不啻一件天大的难啊!
“这都亏他二位帮了大忙。”宫长春把身后的两位客人介绍给岳振华。
两位来客,一个是车站的负责人,专管调车的。另一位穿军服的,是军运办公室的代表。
宫长春是两天前到丰台车站办理调车皮之事的。他同军运代表和车站负责人,忙得像一只陀螺,紧转慢转了两天两夜,从整个路局各段的车辆中一个车皮一个车皮地挖、抠、挤、压,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65节车皮调配齐了。
他们把全营近百辆特种用途的大汽车,导弹、导弹发射架、雷达制导天线,以及一应武器、装备、油料、生活用品、人员等等按照《列车梯队编组序列图》填写进一个个代表车厢的长方空格里面,再把65个方格划分成了两个军事专列的运行梯队。一个近代化高技术的机械化营,这样准确无误分毫不差地装进了这张标准的车运图表里。
营长岳振华就按照这张《列车梯队编组序列图》来指挥全营的人员、车辆、装备,一一对号入座,装进两列火车里去。
岳振华同三人一道登上{dy}组合的10节平板车皮。他看见每节车皮的侧板上都粉笔大写着汉字:一号、二号、三号……在每节平板车厢的底板上,又见到那用粉笔划出来道道很粗很粗的横杠杠,两道杠杠之间写着1、2、3……。他知道这几节车皮都是拨给导弹发射连的,那车厢底板上的1号是导弹运输装填车停放的位置,2号是大型牵引车停靠的地方,3号便是放导弹发射架的场所。这些车辆摆放的顺序1、2、3……也是很有讲究的——先上的后下,后上的先下。到了终点站卸车时,只要3号位上的导弹发射架一被起重机吊到月台上,处在2号位置上大型牵引车便马上开过来把它拉上,奔阵地开去;而那1号位置的导弹运输装填车则运着导弹紧跟在发射架之后前进。这样,一个完完整整的基本战斗单位便稳当顺利地进入了阵地。
岳振华看看这些安排全都合乎要求,车厢底板端板承受的压力,也都分配得合适,心里好满意!但是,他还时不时地在车厢底板上倒处踢蹬一番,看看那底板上的铁钉有没有冒出头来的?大卡车的大轮胎怕的就是这个东西!这种进口的特制轮胎,一旦被铁钉之类的尖锐物扎破,一时可真难找到更换的地方,真要造成行车事故,是要妨碍作战的?
四个人正在平车上忙着,忽听得月台外面又响起了吉普车的喇叭声。
二营政委陪同空军作战部副部长恽前程走上了月台。紧跟在恽前程后面的是北京空军第三基地的主任张伯华、政委贺芳齐和参谋长周建华。当时的{dy}、二、三营都是三基地的建制xx。
空司作战部副部长恽前程是刘亚楼和成钧派来检查二营装车情况的。二位将军对于二营实行导弹游击战中可能遇到的困难考虑得特多,对这次车运行军的安全和保密工作特别重视,所以特地派名副部长到现场来直接观察。
五天前,刘亚楼在搞不搞导弹游击战的问题上,在派遣二营长去长沙进行机动设伏时,他头脑里考虑得最多的是这个新战法的利害得失方面,对于那些过多强调困难,不主张进行长途机动的意见,他很不以为然,甚至明显地表示不悦,对于车运中的困难方面似乎没多考虑,可是,这会儿当二营真的要登车远行时,他对于xx在行进中的困难却又想得特多。他除了亲自在电话中对岳振华作过交代外,还派作战部副部长到车站来看看装车的情形。他特别交代恽前程,要认真检查导弹发射架起吊时的安全状况,要特别检查雷达制导天线的伪装情形。至于副司令成钧,从三个营头一遭车运银川打靶起,到如今,每个营的大小机动转移,他只要有时间,便总是自己去问去看去摸的。在他的眼里,这萨姆导弹上的一颗螺丝钉都是重要的,这次,他分不开身,不能来,所以他交代恽前程要特别注意那些拐拐角角里极容易被疏忽大意的地方……
时钟刚过10点。
南苑机场北营门外面,蓦然响起一阵摩托的轰鸣。
在摩托的吼叫声中,{dy}辆驮着导弹的运输装填车开上了月台。运输装填车背后跟着的导弹牵引车。牵引车后面便是那特别笨重的导弹发射架。在{dy}组车辆后面,跟来了一长溜黑乎乎的大汽车。它们尽是些粗、大、笨的家伙。每辆载重大汽车都只打开了车前的近光灯,只照亮了车辆前面的近距离地面。但是,那一连串近光灯汇聚在一起,还是把整个月台照得明光豁亮的。大卡车排列成了一条轰轰发响、威威武武的钢铁蛟龙。
上校营长岳振华纵步走上月台中央,凝神不语,一动不动,浑身上下透发出一股刚劲和静气。
站在月台终端的副营长宫长春,大张开双臂,挥舞着一双洁白的手套,像大街心的交警一样,打着手势,指挥牵引发射架的大卡车沿着“渡板”向平板车开过去。他弯下腰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大卡车同平板车皮压接的位置,看看全对准了,才大吹了一声哨子,喊了声“上——慢。”
大卡车颤颤巍巍地压上了平板车。
平板车被压得吱吱直响。连带着把十节平板车皮都压得晃动起来。
这时,就见早先停在一旁的大吊车放下了它的钢索和大挂钩。大挂钩把导弹发射架牢牢抓住。
在副营长宫长春的手势下,发射连指挥员敏捷得像个灵猴,在发射架上爬上爬下,把大挂钩里里外外摸索了一遍,然后,才给副营长宫长春打了个手势。
这时节,整个月台上的人,都听见了岳振华一声威严的口令。
“开始!”
大吊车吱吱呀呀地把发射架吊到了空中,那牵引车便稳稳当当地向平板车那头开了过去。大吊车舒展长臂,提拎着发射架在空中缓缓地挪移。战士们拽住发射架下面坠着的绳索,把发射架引到了它应该停放的位置。发射连连长检查过发射架将要降落的位置后,向宫副营长又打了个手势,宫长春便再次吹响了他的口哨。大吊车的钢索一点一点地往下放,放,放……
“发射架平平稳稳地落到了平板车上。
月台上的人们,包括岳振华在内,到这个时候,才大吁了口气。
吊车司机和牵引车驾驶员娴熟老练的操纵技术,博得了满场喝彩。
一具导弹发射架净重11吨呢!上车下车,吊起放下,能够如此举重若轻得心应手,难啦!
空司作战部副部长恽前程看得开心,一串连声地啧、啧、啧!他该向刘亚楼去作个快意的汇报。
{dy}号发射架安放妥贴,依次便是第二、三、四号的装载。
十节平板车才装了四具发射架,已经塞得满满当当的了。
本来一个导弹发射连装备了六具发射架,这一回,岳振华只带了四具。他这样做,既为了轻装,又节省了车皮。导弹游击战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一锤子买卖”,本来有三个发射架也就够了,他多带的一具是备份的。
机车发出一声长啸,十节平板车被拖离了月台,被拉向丰台车辆调度场去进行编组。
机车又把第二组十节车皮倒进了机场,倒进了月台。
第二组十节车皮,装载着天线收发车、指令车、显示车、坐标车、发射控制车、配电车、电源车、牵引车、天线拖车,车、车、车,尽是名称不同、用途各异的大卡车。这许多车辆都是既贵重又娇气的精密电器。它是整个营的眼睛耳朵和心脏。这些娇气十足的宝贝,在长途运行中,一怕震动颠簸,二怕风吹雨打。
岳振华再次登车检查。
他对站列在车皮两侧负责看管兵器车辆的警卫战士,一个个进行了“口试”,他对覆盖车辆的篷布,对篷布压接的方向,都逐个进行抠摸,看看篷布是不是按行车方向顺压的?看看布上的绳索捆绑得是不是牢靠?他担心黑夜行车时,夜风把篷绳胀脱,把篷布吹跑,让导弹露出真面目来。{zh1}他亲热地拍了拍篷布说:“伙计,行。”
最叫岳振华担心的,还是那根雷达制导天线。
雷达制导天线是导弹营的眼睛、大脑和xxxx。战斗中抓住敌人、把导弹头喂到敌人嘴里,都靠这根宝贝制导天线。天线长达十米,普通平板车不能装,要用特制的拖车。天线{jd0}要“翘起尾巴走路”,又不能让它翘得碰着铁路上的桥梁和隧洞。它的形状特别,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是导弹,目标便暴露出来了。二营的战士想出了各种各样的办法,给它乔装打扮起。岳振华来到这十米长的天线跟前,他看见那天线已被包裹在四根碗口粗细的杉木杆里,杉木杆外面穿着篷布“雨衣”,俨然一副地质勘探队用的钻井架。这个梳妆打扮可算得巧妙,连带着也把导弹营改成了地质勘探队的称呼,它连带着把全营人的军装都换成了地质队员的蓝野外工作服。
安放天线的车皮是临时调来的特种车皮。车皮显得陈旧,不理想。车站负责人抱歉地解释说:“要得太急,没有现成的。”岳振华谅解他的苦衷,却说:“这次凑合一下,也成。下次,你得给我换个全新的!”车站负责人有点疑惑不解了:“下次,你们还有下次?”岳振华叉开五个指头,半开玩笑地说“何止一个下次,多着呢!”
岳振华的玩笑开对啦。以后,他在这条铁路线上,南下北上,东去西往,连续奔波了十年,打了十年的“导弹游击战”。
两天后,岳振华领着他的一个营,埋伏在长沙大托铺机场,专打U—2的游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