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李骏虎的《母系氏家》，是在太原到重庆的飞机上。于万米高空的“水平”，读这样风情如画的乡土小说，在我还是{dy}次，而感情愈益复杂。

曾经出身乡村的笔者，现在却由于种种原因漂浮在飘渺的云端，像一只断线的风筝，离开大地，一脚踩空，失去了重心。把这种“时刻要掉下去”的感觉说给家人听，得到的是一句“胆小鬼”的评价。

像李骏虎一样，我从铺满沙子和黄土的乡村马路上走向都市，那些旧人旧事中所蕴涵的风景，多年后正成为我梦中的一部分。中学时代，我曾以为故乡日夜流逝、也日益瘦下去的湫河，正是庄子“秋水时至、百川灌河”的那一条。那种“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 、“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的夜郎心态，虽然贻笑于大方之家，但在我而言并不后悔。

曾经丰腴、奔腾的湫河，带给一个乡下懵懂少年许多大风起兮云飞扬的想象，在历史的千年原野上与古人握手，促膝交谈，雄心勃勃。而现在，曾经鸡犬相闻、民风淳朴的村庄，正像日益干枯的河流，一步步走向萎缩、沦丧，沉潜地表。

去年国庆节回老家，在湫河边拍照。面对夕阳中灿烂的村庄、茂盛的芦苇、河滩吃草的高壮骡子，以及逶迤的河流，我冒出了一句“如诗如画”的评价，惹来跟随的孩子们一阵不解的笑声。这些正读小学的孩子，或许与当年的我一样，正梦想着离开村庄与土地，去更远的地方努力奋斗。在“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口号下，我的同龄人，正背着铺盖卷远走他乡，奔赴自己遥远而陌生的命运。

这是多么吊诡的事实啊。当农村的人们抛妻别子、城市寻梦的同时，一场叫做“农家乐”的旅游活动正在市民中间星火燎原。吃农家菜、睡农家炕，正成为城市人炫耀的资本。那些乡下人曾经难以下咽的野菜，正成为现在城市人桌上的佳肴。我们以前老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那你现在问一下城市孩子，究竟是吃过猪肉，还是见过猪跑？恐怕前者答案居多。我们说“马路”，也许孩子们会天真地问，“马路就是马走的路吗？”可是，马在哪儿？

当下的村庄，顶天立地的男性力量日渐式微。村庄，不再是那些阳刚坚韧的热血男儿创业打拼的战场，正成为名副其实的“女人的村庄”，却并非她们梦想的乐园。走进夏日的村庄，你看到的是空巢的老人、留守的孩子，还有那些向往城市、不知哪{yt}也将抛开老人孩子外出闯荡的女人。在城镇化的浪潮里，每一个属于村庄的男人和女人，怎么看都有点魂不守舍、心猿意马。 

2010年7月4日改定于龙虫并雕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