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976年春。元霄节刚过。

娃娃出事后，爸爸不再是民兵营长，但他的称呼还是营长，只是前面加了一个“老”字。这个村有什么要事，还是集中到老营长家里来的。

汪书记一早领着大队干部来了。娃娃和大姐跟往常一样，充当这个村的通讯员。她俩到各家各户通知：所有八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的孩子都由家长带着到娃娃家开会，因为学校要恢复开课了。。。

娃娃家比往常任何时候都热闹，因为每次开会都与小孩无关。“四人帮”xx了，孩子们不能再是满野散放的牛犊，这是全国总动员的大事！多新鲜刺激呀！孩子们在家早玩腻了，村里一下子沸腾起来，没有不高兴的。。。

可娃娃的母亲不答应十岁的娃娃还上什么学，因为小弟才四岁，每天还啃着奶水哩！这个村的“小老娃”几乎都这样。还有比他更小的，都由大孩子，时不时地送往田头，倒在母亲的怀里撒欢、吃奶。娃娃每次送小弟，看到母亲和其他人一样，集中到田头的某个树荫旁给孩子喂奶，她真想上去尝一口是什么滋味。。。

“现在若都送去上学，没人带这些小不点！我们妇女还能顶什么半边天啊？”大家七嘴八舌，各抒己见，议论纷纷。

娃娃不管三七二十一，出人意料，自告奋勇地说：“我能带小弟一起去上学的呀！”。

在人口大开放的年代，每家都有好几个孩子。父母每天都要挣工分，孩子们都是大带小，小拖大的相互依偎着拖大的。。。所以大队领导们坚决拥护娃娃之见。但xx的是那些正待青春期的少年，早过了学龄，受“文化大革命”风潮影响，在社会上，已成负面，而身在农村，受条件限制，又无法再回到校园。。。

娃娃和大弟、小弟每天同进同出一个班级，和她一起同在一个班级的还有同年出生的几个女孩子。娃娃和二婶家的二女儿红红姐坐在一起，中间夹着小弟。不听话的小弟总是闹个没完，红红姐总是提意见，所以小弟一闹，她就主动带他出去。。。但这事，使娃娃对红红姐又多了几份怨气。。。

第二年，娃娃的叔叔当兵升官了，一家人将要搬到xx去。他家的房子交给生产队管理，学校就利用这三间尚好的房子，开了一个“红儿班”。红儿班的名字是从电影“红孩儿”中得出来的。后来，觉得已是和平年代，把红色政权总套在孩子们身上有所不妥，又改成“孩儿班”，但小孩们身上穿的洁白的兜兜上的红字还是醒目的“红孩儿”三个字。。。不过那时，在农村没有幼儿园，没有老师，没到入学年龄的孩子，大小一把捋，全在一个班。。。

四叔一家走后，人们又开始戏说起娃娃来：

那年春季，四叔回来探亲，要带四婶去xx。四婶是母亲的表妹，不知是因四叔经常不在家的缘故？还是四婶根本就没成熟，结婚多年，二十出头，还不见开怀。一家人直为她担心。娃娃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有天，瞅准机会对表妹说：“我家娃娃，在我妈那儿养了差不多两年了，你若想生孩子，先把她带走，幸许能冲个喜——我妈说这娃命硬，若能冲开你怀，往后就能生个一男半女的了。。。”

虽然这话没什么科学根据，但在当地，是{zlx}的办法。。。

四叔四婶当然乐意接受，四婶也许是怕自己真的不能生育，就和母亲口头约定说：“如果我们把娃娃带出这个村，无论将来如何，不许反悔！”

母亲乐不可支地说：“带走吧带走吧！放心！我们本来就是亲上加亲，给你们，还是一家人，只要你们不嫌她好哭，我们求之不得了。再说，她能到你们家，还不是到了天堂！这是多大的造化呀！打死我！也不会反悔的。。。”

娃娃的哭，从{dy}声起就是骇人的。自从外婆收留了娃娃，自己一幅硬朗的身板很快瘦成半幅骨架子。没吃过奶水的娃娃，吃饱了糊糊就哭，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人，必须都听她独唱。。。

但四婶不嫌，因为四叔不在家时，她回到娘家，总和娃娃亲。奇怪的是，娃娃就认四婶，只要是她抱，她就不哭，所以四婶特喜欢娃娃，可她必定没生过孩子，不能没日没夜地陪她。。。正是这个原因，她表姐才想到要把娃娃送给表妹。这真是天经地义的大美事儿。。。

可不知好歹的娃娃，见到四叔，没命地嚎。急碎她妈的心，什么办法都用上，就是不见效！一开始四叔能忍受，连逗了一周，四叔受不了啦。临走的那天，他亲自对三哥说：“这小丫头我们不能带走，不是我们说话不算话，xx住的都是集体房，一幢挨一幢，一间挨一间，如果娃娃带去了，一定会影响到大家，xx每天的训练任务繁重，作为领导，我不能拖后腿的呀！

情有可原，大家都能理解。恨只恨这小丫头没福气。所以娃娃没去成。娃娃从此也落到了父母的怀胞，而又有身孕的母亲，每天还要挣工分，无法顾及娃娃。只有不懂事的姐姐天天带她。她一哭，姐姐就打，后来娃娃一哭就会鼻血直淌，姐姐也害怕，不敢对父母说，只好用纸团或棉花团，塞进鼻孔里了事。。。

娃娃的哭，成了家中的甩钟，日夜并行，不管风雨，无法停当。。。有人说娃娃有病症，要求医的；有人说娃娃被妖孽缠身，要请巫师的。。。破四旧的父亲不允许这样做！当然，这个家也拿不出闲钱给女儿冶这种病的。母亲有一个理由：娃娃在我妈妈那儿哭了多少个日日夜夜，都过来了，也没见死人，听说这病，长大了能自然好的。。。

但住在隔壁的二婶同样有孕，她不乐意了，为此事，常和母亲闹别扭，因为比娃娃大一个月的红红常被娃娃吵醒。自从娃娃回来，红红也变得好哭了，常常是东屋哭，四屋合着哭，就像刚下蛋的老母鸡，引起众鸡一阵合欢。。。吵得二婶心烦意乱，直骂娃娃是妖孽、鬼胎。。。为此，母亲和二婶不知发生了多少次的口角。。。

现在，四叔又升官了，自己也有了两个儿子。四婶还想要个女儿，可xx不允许她再生，因为，当下国家开始要求非农户计划生育了。。。

当然，这次四婶一家要彻底离开家乡，四婶还是想带走娃娃的，因为她以前时常去xx生活的那阵子，总想起在娘家时的岁月，这情结里有娃娃甜甜的声音。。。她永远是她不讨厌的昨天、回忆。。。可面对四叔升了大官，是不能违法乱纪的。而她心里直痒痒，总想有个像现在一样的娃娃——有这样一个漂亮、聪慧的女儿，成了她的梦寐。可四叔坚守原则，难能遂她心愿。而娃娃的母亲，现在见娃娃大了，这么可爱，在家又是顶管用的一人，心里不舍。。。

这些，不知不觉成了村里人叹娃娃、嘲弄娃娃命不好的原因；四婶也后悔当初没有坚决地、坚持地带走娃娃。

现在的娃娃，如她死去的外婆所说：“小时像猫，长大越长越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