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消失的井池》 (大爱)上_夏日流光°。暖风微醺_百度空间

白光泛滥成河。

  每到夏天来临的时候,井池这条并不怎么繁华并且是整个城市里最短的街道就会变成整个城市最让人羡慕的一条街。

  说最短,是因为从街头到街尾,只有短短的三百米不到的距离。可是在这短短的距离之内却沿街长了八十七棵巨大的黄角树。八十七棵是毕小浪初一那一年夏天的暑假里一棵一棵数过来的。不多不少。刚好八十七棵。所以一到夏天,遮天蔽日的树荫就像为整条街装了个巨大的中央空调。等傍晚太阳落下去之后,只要往家门口洒点水,等水干了之后,整条街就像是初秋一样的凉爽。

  整条井池街没有一栋楼房,街道两旁全部都是老房子。低矮的围墙围起院落,院落里的空地上是被雨水冲刷得若隐若现的跳房子的白线。或者家里有大一点的男生的话,院落里的墙壁上就会有一个自己装上去的篮筐,清晨的阳光照耀着男孩子年轻而汗水淋漓的后背。

  围墙上爬满了深绿色浅绿色的藤蔓。

  风从街头吹向街尾,所有的叶子全部翻出灰色的背面。

  像是有一个隐身的魔术师沿着墙壁行走。于是经过的地方画面逐渐变成灰色。

  像极了这个日渐失去颜色的世界。

  虽然是最短的一条街。虽然没有一栋楼房。虽然对面两面围墙之间的道路只能容纳两三个顽皮的男生骑着单车飞快地掠过。

  可是。
这却是这个城市最热闹最年轻的一条街。
这条街上有十四家服装店,卖又便宜又时尚的衣服。有九家小饰品店。有十二家文具店。有五家照贴纸照的店。有两家打电动的游戏厅。有两家书店。有一家漫画书店。有一家宠物店。然后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吃东西的地方。

  所以在这个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城市里面,你所看到的那些年轻男生女生身上新潮的衣服。你所看到的他们挂在手机上大大小小的吊坠。你所看到的贴在女生床头的日本男明星的海报,贴在男生床头的大腿上全是金色汗毛且表情狰狞的球星。你所看到的女生挂在书包拉链上一堆一堆的明星大头卡片。你所看到的他们手机背后贴的表情千篇一律的贴纸。甚至是你在大街上所看到的一个年轻女孩子牵着的那条漂亮的金毛猎犬。

  都有可能是来自井池。

  所以,在学校也很容易听到这样的对话。而且是几乎每天都可以听到:

  “放学后去井池么?”
“嗯,好啊。可是我只能逛一个小时。回家晚了我老妈会怒的。她更年期,我有点顶不住。”
“哈……好的。那就一个小时。”
“嗯!赤西仁!老娘来了!”
而整条井池街上,最有名的、最热闹的、女生最多的,是一家叫冰冰乐的卖冷饮的小店铺。

  并不是东西有多好吃,也不是环境布置得全是粉红色的心形桌椅卡哇伊得让女生尖叫,也不是因为东西便宜,更不是因为这家店的名字多么的诗情画意——事实上,冰冰乐实在是土得掉渣。

  原因是这里有一个自己号称冰沙王子的人,而碰巧冰沙王子又真的长成了一副王子样。

  所有女生在跨进店门的瞬间就会看到他抬起头咧着嘴大笑,展示着一排白色健康的牙齿,然后是一声很响亮的“欢迎光临”。于是所有的美女或者恐龙就一起淹死在那个笑容里。

  坐下来后也不敢抬起头打量,看着甜品单恨不得把头埋进脖子里去。红着脸用手指这个指那个,却始终不敢指那份用粉红色字写的甜品“我喜欢你”。偶尔有个女生横着胆子叫了份这个,然后等他送过来,弯下腰把甜品放在自己面前,然后再低声温柔地像初夏的柔风般说一句“我喜欢你,请慢用”。随着温柔的话语还传过来年轻男生洗发水的味道,有时候靠得近几乎可以感觉到口腔里随着说话而呼出的热气吹在脖子上——这简直是MAX超必杀啊。于是刚才已经淹死在“欢迎光临”的笑容里的人又硬生生地活过来,然后又活活地在“我喜欢你”里再淹死一次。

  反正死了。所以也没人在乎“我喜欢你”这份小小的冰沙后面的价格是18RMB。

  每天傍晚毕小浪等{zh1}一个客人走了之后,一边打扫桌子一边朝着店里面挂着的门帘说:“江红花,要么再加一道甜品叫我爱你吧,标价30RMB,价钱便宜量又足。还可以附送美少年的微笑一份。”说到{zh1}用手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嘴里说了句怪腔调的“哦也”。

  然后里面就会传出来一句:“不要吵!等我把动画片看完!”

  江红花不是他的姐姐,也不是他的女朋友,而是毕小浪的妈妈。在毕小浪有了点自己的分析能力之后,他狠狠地嘲笑了江红花这个名字。无论他老妈多么面红耳赤地说着这个名字多么的具有文化底蕴因为是来自“日出江花红胜火”。
毕小浪心情好的时候会笑眯眯地叫她小红。

  夏天从头顶轰隆隆地像雷声一样滚过去。下了几场大雨。刮了两次台风。吹落了很多很多绿色的黄角树叶。雨水汇聚成细流,细流再汇聚到一起,沿着街道两旁朝低处涌。树叶湿淋淋地贴在地上。铺满了一整条街。  

而几次大雨之后,夏天,渐渐地消失了热度。白昼缓慢缩减,黑夜泼墨般漫长。年纪大一点的人有时候早上起来就会觉得穿件短袖有点受不了,于是哆嗦着进屋披件单衣。

  于是夏天也快要结束了。

  日照每天晚三分。清晨打球的男生在习惯了的五点走到院子里发现天空依然很黑,路灯上还有飞蛾不停地撞来撞去。于是揉揉眼,回去继续睡觉。

  是这样的。慢慢的。漫漫的。消逝了年华么?
金黄色。灰色。灰色。金黄色。

  夕阳照着往回走的两个男生的后背。一个两手插在口袋里,一个双手交叉在脑后,一边走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头。

  而相同的地方是他们的背后,大腿的地方,都是一个黑色的NIKE背包,往上是长长的斜背的黑色肩带,越过青春期男生日渐宽阔的肩膀,消失在肩膀的另一边。

  毕小浪的语录是:我喜欢NIKE,因为那个钩看得很顺眼。我希望我的xx上都是NIKE!全是NIKE!

  ——夏天就快要过去了吧。

  ——嗯。可是……不想告别夏天。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毕小浪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拿起闹钟扔了出去。现在用的这一个闹钟有着橡皮球的外壳,丢出去撞到墙壁或者地板还可以跳来跳去,怎么丢都弄不坏。这是江红花的伟大发明。因为毕小浪已经摔坏无数个闹钟了。

  丢掉闹钟后也不知道闹钟滚到了哪个角落。反正声音小了很多。毕小浪闭着眼睛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可是睡着睡着总觉得不踏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于是继续睡了半个小时之后一个翻身,毕小浪就像五雷轰顶般地觉悟了。

  “老妈我今天开学啊!你有点做母亲的样子好不好啊!”

  刷地拉开抽屉从一堆纠缠在一起的衣服里扯出衣服和裤子。

  “妈有没有吃的啊?”

  水龙头哗啦啦地流水。牙膏喷在水槽边上。

  “妈……”毕小浪打开妈妈房间的门,然后看到同样的闹钟被丢在了地板上,毕小浪当时扶住额头有点脚软。

  胡乱地洗了把脸,然后从冰箱里倒出一大杯冰橙汁喝下去。然后又拿出一盒罗森里买的饭团。然后吼了一句“江红花我上学了”。然后把书包甩到肩膀上去,又垮着脸嘀咕了一句“哪有做人家妈妈的样子啊”就跑出去了。

  太阳升起来,照在冰冰乐的招牌上。

  毕小浪一边把昨天去新的学校领回来的校服往身上套,一边朝井池的街转角跑,那里是去学校的公车站点。穿好衣服他拿出手机打给颜徊。

  “喂,我马上就到你家门口了,你快点出来啊。要迟到了。”

  “……我在学校搬桌子……马上开始全校开学典礼了……”

  “……问候你大爷!你起床不叫我!”

  “我打过电话给你了,”电话那边的人变了个怪腔调继续说,“您播打的用户已关机。”

  “……那问候你阿姨……”

  季节拉着扶手,随着公车摇晃着朝学校开过去。

  今天是高中开学{dy}天。在季节从小到大的意识里,因为看了太多的漫画和日剧的关系,于是心里认定了开学{dy}天总是有新的帅哥可以发现的。而且,在松山一中里,本来就是男生占压倒性的格局。在市一女和建安中学的学生口中,松山一中的别名就是松山男校。甚至在学生家长的口中,都会出现这样的对话:

  ——听说你家小姑娘要考松山一中啊?

  ——嗯,是啊。

  ——好好的干吗考到那种男校去呀,会被带坏的。还是考市一女比较好啊,都是女孩子,不容易学坏。

  而且在季节的印象里,这三所学校你死我活地斗争到现在,矛盾源远流长,像是从秦朝就开始了一般。仇恨无可化解。市一女出了个文科状元,松山就一定要出个理科状元,然后建安拼一条命也要去拿个数学竞赛金奖。

  像三个杀红了眼的武林世家。

  而季节的处境就变得很尴尬。她于市一女初中毕业,然后考进了松山一中。于是在众人疑惑的议论声中“帅哥满山跑”就成了季节安慰自己的一个很大的理由。

  季节早上起了个早,洗澡洗头磨蹭了半天,把头发夹直了又弄卷,然后又夹直,既想美美地去学校可是又必须穿规定的校服,{zh1}只能很闷骚地在头发上别了个可爱的草莓发夹。就这样搞了半天,弄得几乎要迟到。

  跳上公车的时候,季节内心的独白很澎湃。

  “老娘一定要血洗初中没人追的耻辱呀~”

  公车发出突突突的声音靠站了。季节抬起头看见是井池的站牌,于是内心升起了“放学后应该过来逛逛,老师说新学期新气象嘛”的念头。然后在关门的瞬间一个穿白衬衣的人跳上了车。门咣当在他身后关上了。那男生喘着大气,然后朝车厢中间走过来,一边走还一边瞪那个司机,似乎在埋怨关得太快。

  然后那男生在季节身边站定了。长手长脚的男生朝上面伸手抓住了吊环,而且都还不用伸直就能抓住。不像季节,伸直了才勉强碰到,于是只能抓着面前座位的靠背。

  黑裤子,裤子口袋边上是一条半厘米长的金色滚边。白衬衣,肩膀上两根金色的肩线。肩头上一枚白色的扣子。
哦,原来也是松山一中的。

  再打量就看到中等长度的头发,似乎有点硬。乱糟糟地竖在头顶上,像头狮子。眉毛很粗。眼睛大得放在男生脸上有点过分。鼻子很高。嘴巴……嘴巴上还含着交通卡。

  嗯。算是个好看的男生吧。正想着,却发现男生也转过头来看自己,于是当下有点慌乱。尽量控制着脸红,装作很xx地去眺望窗外的美丽景色。心里窃喜的台词“老娘终于也有今天……”才说到一半就觉得有点不对,回过头去发现男生看的并不是自己的脸也不是那枚可爱的草莓发夹而是自己的胸。

  季节有点怒了,“讨厌。”虽然是对着窗户外面的马路骂的,不过也足以让男生心领神会。

  男孩子拿下嘴里的交通卡,指了指她,表情很严肃地说:“喂,说清楚啊,谁讨厌啊?谁讨厌来着?我看的是你的胸牌,又不是你的胸。紧张什么呀。”

  声音太响,全车的人都回过头来。

  季节手一滑差点没抓稳,脚也有点软。正在考虑是不是跳车算了,结果末了那男的还嘀咕着补了一句,“况且又没什么胸。”

  说完他就若无其事地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开始发短消息了。好像他刚说的那句“况且又没什么胸”是和“早上好”一样自然。

  季节当下气得差点背过去。

  过了会儿,他在包里翻来翻去,然后拿出枚胸牌,然后胳膊撞了撞季节,说:“喂喂喂,看,我们一班的哦,刚才就是在看你的这个东西。”

  季节看了看他的胸牌,上面的文字和自己胸口上的一样—— 一年四班。季节艰难地抽动了一下嘴角对他微笑了一下,心里的台词是:你给老娘去死!

  风刮过高大的黄角树的树梢。沙沙的海浪声。

  回忆里的日光贯穿整个操场。走廊四下无人。只剩走廊尽头的水龙头滴答地漏着水滴。

  广播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话筒里传出训导主任“喂喂喂喂”抑扬顿挫的试音,在操场上空回荡着。

  学生按照操场地上用石灰画出来的白线区域坐下来。开学典礼开始了。

  同小学或者初中任何一个开学典礼一样的无聊。校长讲话之后是成千上万个副校长讲话。季节无聊得头皮有点发麻,于是开始数羊打发时间,一个校长跳过去,两个校长跳过去……第七个校长摔倒了,第八个校长继续跳……

  有点昏昏欲睡。却又不敢真的睡过去。

  太阳朝着头顶升上去。虽然已经九月了,可是光线洒在身上还是很烫。季节转过头去看到坐在自己不远处的就是公车上的那个男生。他刚从书包里摸出罐可乐,打开偷偷摸摸地喝了两口,就被老师敲了头。最可怜的是可乐被没收了。他脸上的表情很痛苦。

  后来季节在班级{dy}节课的自我介绍上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毕小浪。

  毕小浪上讲台的时候嘴里还在胡乱地咽下一团寿司。于是口齿变得很不清楚。说完“大家好我叫毕小浪”之后,台下竟然响起一片眩晕的声音。

  “……比、比较浪?”

  “……不要浪?”

  “碧浪!”

  毕小浪冲着那个像突然被火烧了头发般尖叫着“碧浪”的女生面目狰狞地吼了一句“你是舒肤佳!”之后从桌上拿了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毕小浪”三个字。

  那是季节{dy}次看到毕小浪写字,很漂亮的行楷。远远出乎季节的想象。

  季节心里想,原来这个一无是处的人也会有优点。

  然后心里下一句台词是“天理何存” !

  可是后来季节慢慢发现,上帝还是很公平的。因为似乎毕小浪{wy}可以拿得出手的优点就是字写得好了。除此之外,他几乎可以用笨蛋来形容。这让季节在整整三年的时间里都觉得内心充满了优越感。

  至于是从什么时候与毕小浪还有颜徊熟悉起来的,季节却怎么也想不起了。

  特别是颜徊。季节甚至都记不得在{dy}节课上的自我介绍上有着这样一个人自报了姓名。按道理说这样一个好看的男生是不应该没印象的啊。在困惑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季节得出的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是因为毕小浪那天太兴风作浪导致他太鲜明而别人太黯淡。

  可是无论毕小浪多么的鲜明,都无法掩盖颜徊身上的那种若有若无的,但是却永远存在的光芒。

  而这种光芒也随着时光的打磨变得日渐耀眼。

  无论是在高一结束的期末考试中拿到全年级{dy}名的成绩;或者是一整个夏天没有穿过重复的T恤让季节差点吐血而死——没有任何一个女生可以容忍一个男人竟然比自己的衣服都要多;又或者是季节无意路过体育部的时候看到他的名字被贴在门口那张松山一中体育纪录表上,后面跟着的一行小字是“跳高纪录保持者”。看得季节忍不住想抽自己一个耳光好证明这不是真的。
而这样像是神奇生物一样的人,竟然是毕小浪从小到大的朋友。

  “也差太远了吧。实在难以想象一只凤凰竟然和一只鸡从小到大是好朋友。”

  可是仔细想想,毕小浪还是很聪明的一个人。就像在秋季学期的那次科技小组成果展上,他弄的那个所谓的矿石收音机。在季节眼中,那就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石头被一些更莫名其妙的铁丝铜圈什么的捆在一起的一种后现代另类雕塑。可是当季节从这堆另类雕塑里面听到单田芳的声音高声朗读着“武当山上下一片狼藉”的时候差点尖叫出来以为闹了鬼。

  可是当季节想到他可以考出32分的历史成绩的时候,她就觉得有点腿软。还是有点抗拒去相信这是一个聪明的人。

  “也许那个收音机真的是闹了鬼。”

  “人家也不想考32分的嘛!”毕小浪盘着长腿坐在桌子上,身体左摇右晃地叫着。

  季节突然觉得胃要抽筋。闭着眼睛摸了本厚厚的历史书朝他砸过去。实在不想看一个一米八二的男生装可爱,况且他还戴着一顶毛茸茸的帽子。“老娘都没敢戴这种帽子!”

  回过头去看到颜徊一脸惨白。季节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

  他表情有点痛苦,松了松咬紧的牙齿,说:“我有点想吐……”

  毕小浪捂住耳朵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相信的表情说:“坏人!你竟然这样说人家!”

  ……呕……

  窗外的天空满是黑色的云。很厚很厚的黑色的云。被狂风吹乱了在天空里疾走而过。窗口时不时地飞过几个塑料袋,或者几张废掉的油墨xx。

  听不到风声,但是还是可以肯定是很大的风。大到不像冬天的风。

  “几乎要变成夏天的台风了呢。”毕小浪望着窗外突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乱搞一气也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难过吧。季节望着面前这个嬉皮笑脸的男生心里想。

  因为当季节漫不经心地随口说了句“真不知道你当初怎么考上松山一中”的时候,季节清楚地看到他那两道很浓很浓的眉毛皱在了一起,变得更加的浓。然后在渐渐变弱的光线里暗下去。于是季节也有点不好意思,转过身去收拾书包。

  其实已经放学很久了。季节和颜徊一直坐在教室里面,等这个因为历史考试{zh1}一名而接受打扫教室作为惩罚的毕小浪放学。

  整个教学楼几乎人去楼空了。四下安静得有点不像话。毕小浪弯着腰在扫地,难得地安静着。不像他。

  只有颜徊坐在窗台那里,低低地哼着什么歌曲。声音低沉得像是浮在昏黄的空气里的水。湿漉漉地。粘到头发上。

  隐约可以听得出的几句歌词是“铅灰色的大海,是我们的大海,连接着暗藏的世界”,以及“那被唤做恋人的时间,嗯”,“封存在一颗微小的星尘里,嗯,那是什么呢”,“嗯,那是什么呢”。

  很奇怪的歌词,却被很轻很轻,很温柔很温柔的声音唱着。{zh1}一点夕阳的光芒从他身后的窗外缓慢地涌了进来。

  冬天的阳光又稀薄又淡,照在身上也没有温度。反而会产生更加寒冷的错觉。

  已经不像夏天了呢,可以有漂亮的金黄色阳光在教室里折射出毛茸茸的光晕来。

  关好窗户,锁好教室的门,三个人还没走出校门,就开始下雪了。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三个人并排走着。松山一中是一所在山顶上的学校,寒气很重。从山脚到山顶沿路都长着茂密的大树。将整个山覆盖起来,无数的飞鸟和小兽出没其中。这也是松山一中最最骄傲的地方,也凭着这一点每年都代表着市里拿到全省的{zj0}环境单位。季节刚来的时候简直觉得走进了一个生态保护区。

  天暗得很快。经过学校下山的那一段长满参天大树的道路时,几乎彼此都要看不清面容了。寒冷在黑暗里迅速地膨胀。

  季节拉紧了领口打了个哆嗦。然后听到身边那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可能真的是笨蛋吧,”毕小浪的声音里是伪装出的无所谓,正因为听得出是伪装的,所以更加让人觉得压在心里难受,“连那些明明昨天就背好了的题目,今天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呢。”

  颜徊拉了一下从肩膀上滑下去的背包带子。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如果有光,如果有萤火,如果有星光突然渺茫地从云层中出没。

  如果突然这些光都从他发梢飞过,就可以看到,他那一张悲伤的,悲伤的脸。

  因为他听到身边那个无所谓的大男生,微微地抽了下鼻子,然后小声地几乎听不见地说了一句:

  “真可笑呢,昨天还背到三点。早知道就不背了。不过……也无所谓吧……”

其实怎么会无所谓呢。毕小浪从小到大就不是这样的人。

  在颜徊的记忆里,是那个被邻居嘲笑不会翻跟斗,于是在家一个又一个晚上通宵练倒立练空翻的小孩,{zh1}是整条井池街上最会翻跟斗的人,也因此而把胳膊摔脱了臼,在初一那一年颜徊帮他抄了一个月的笔记。

  在颜徊的记忆里,是那个旷课跑到图书馆,一定要弄清楚矿石收音机怎么能够发出声音的男生,虽然因此逃课被惩罚抄了一百遍学生守则。颜徊帮忙抄了四十遍。

  在颜徊的记忆里,是那个因为被女生嘲笑字写得难看而把颜徊家里全套的钢笔字帖都搬回家去的人,一个月之后就写了一手和颜徊一模一样的漂亮的行书。

  洗完澡,头发还没有干透。颜徊拿毛巾擦着头发,坐到写字台前拧亮了台灯。还有一张英语xx没做。

  看到放在写字台上的手机屏幕亮着,于是颜徊拿起来,“一条新信息。”

  “颜徊,你应该还没睡吧。我看你家灯亮着。刚才我在看一部日剧,里面有一句台词说:不管自己多么努力,还是有做不好的事情。不管自己多么努力,还是有无法达成的事情。这就是人生么?颜徊,你说是么?”

  颜徊探出头去,隔着一些距离的街那头,毕小浪的窗户一片漆黑。

  应该睡了吧,本来打算回的,于是也关了手机。颜徊坐回到写字台前。

  墨水在冬天里显得干涩,在xx上划出沙沙的声音。

  窗外是冬天浓重的黑色。恍惚着,可以听到一些鸟的叫声,贴着黑色的天空飞快地划过,像是流星一样。

  应该是迁徙的候鸟吧。再过些时候,这里就进入深深的冬天了。

  颜徊喝了口咖啡,朝有点冻僵的手上哈了口热气,把xx翻过了一面。

  好在毕小浪不是一个悲观的人。无论多么困难的事情,无论多么糟糕的局面,他也只会难过一小阵子,然后继续笑容满面地生活。这是他性格里最讨人喜欢的地方。季节就曾经说他像是身体里装了一百台发动机一样马力十足。不过毕小浪听到这句话后的回答让季节整整一个星期没有答理他。他看着季节一脸悲痛地说:“啧啧,小姑娘整天都想些什么呀,别让黄色思想腐蚀了我们健康的心灵!”

  随着高一的过去,高二的过去,季节渐渐也了解了这两个像是南北极般不同的男生。

  她知道了颜徊家里其实很有钱,只是父亲在外面还有一个女人,所以颜徊从小就和家里关系不好。内向,优秀,难以接近。可是和毕小浪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比较开朗而且善于搞笑。她也知道了他进冰冰乐一定会说“一碗红豆什果冰但不要红豆,多加桂圆多加糖。”他手上戴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晶,原因是听到别人说戴水晶可以消孽障,自己做过的错事都可以补救。颜徊就深深地信了,因为他一直相信,每个人活在世界上,每天都在做着各种各样错误的事情,伤害别人的事情,难以挽回的事情。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也知道了毕小浪是单亲家庭的小孩,父亲在他五岁那一年离家出走,至今没有任何音信。可是他有一个很好很善良的妈妈叫江红花。她也知道毕小浪叫她江红花或者小红而不是叫妈妈。她也知道毕小浪热衷于讲冷笑话经常搞得大家冷场。她也去冰冰乐喝过东西也和颜徊一起在他家吃过饭,听过他对他妈妈说出的类似“你明天要再敢做出这样难吃的饭来给我吃我就告诉隔壁那个老王大爷说你喜欢他!”这样的对话。而每每这个时候季节和颜徊都是装作乌鸦飞过头顶般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饭内心里面幽幽地笑岔了气。

  也渐渐习惯了这两个男生的讲话方式。

  比如:

  高一的时候全班流行叫彼此名字的缩写。毕小浪就叫BXL。颜徊就叫YH。结果在毕小浪眼睛突然瞄到季节的瞬间他就笑得从桌子上摔了下去。

  “哈哈哈!你竟然叫JJ!太搞笑了!”

  季节咬着牙控制着面部神经——

  “你有必要把英文字母的J念成ji么?!”

  再如:

  高二的时候季节看到两个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勾肩搭背很神秘地挨着头聊天。

  走近的时候听到几截零散的对话。

  “一个星期四次算多的么,”毕小浪抓了抓头发,“会不会生病呀?”

  “我不知道……反正我没这么多。”颜徊有点脸红。

  “啊……那你肯定得病了!”

  “去死!”

  “聊什么呢?”季节从他们两个脑袋中间挤进去。

  毕小浪温柔得像春风一样笑眯眯地说:“我们在聊一个星期自慰多少次呢。”

  季节突然觉得脖子像是卡在两个人中间一样抽也抽不回来,整个人肌肉都僵掉了。眼睛瞄过去看到颜徊很冷静地在看物理书,可惜书拿反了,额头上还有一滴汗。
就好像:

  前几天,季节和颜徊在学校的食堂吃饭的时候,颜徊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颜徊因为手上有油就按了下免提,然后毕小浪的声音就从里面像鬼一样地钻了出来。听完之后明白了是他要颜徊帮他办一件事情,颜徊也已经要挂电话了,结果他{zh1}一句突然拔高了音调吼了出来:

  “颜徊小外甥你要是办不好你就脱光了在床上躺好等着我……”

  季节觉得饭卡在喉咙里,伸手想要去抓汤勺。

  颜徊一脸惨白,{zh1}做了个放弃的无力表情,眉毛耷拉着,说:“别憋了,你要笑就笑吧。”

  然后他几乎马上就后悔说了这句话,因为季节放声大笑的声音几乎引来了一整个食堂的人的目光,甚至让门口啃着骨头的那只被大家叫做“伏地魔”的狗停了下来回头张望,目光格外忧患。

  颜徊瞬间觉得有点头晕,伸手无力地扶了扶墙,“我这是作了什么孽……”

  季节笑得闭起眼睛,正午的阳光白得刺眼,世界像是悬停在一片银色的光芒里。

  雨水把地理兴趣小组放在池塘里的浮标抬升了三厘米。

  风将风标吹过了每一个方向。

  日光变化着强度照穿整条狭长的走廊。

  三个人像是行走在被游鱼鳞片光芒所照亮的深海峡谷,缓慢而冗长的旅程,青春的触角爬上四壁。一路都不觉得寂寞,或者悲伤。眼中的感知和内心的触摸,都被烙上了“温柔”的标记。

  是这样美好,而又温暖的青春时光。

  嗯。

  只是偶尔,偶尔的。在季节一个人走在学校下山的路上,看到像火焰一样的赤色云朵烧红天空,大雨将下未下,风将停未停,树木的叶子像雨水一样簌簌地落下来,覆盖沿路走过的脚印。在这样的时刻,她被这些柔软而温暖的景色撼动了情绪,才会微微地觉得,自己会不会和他们两个太熟了点?他们并没有把自己当做女孩子吧?

  只是这样的情绪也是很微弱的,在青春的弦上像风过般撩拨了一下。并没有激起太多的弦音。

  只是仅仅会让季节怀着这种类似忧伤而又愉悦的心情,缓慢地缓慢地,抱着带回家的参考书和xx夹,走过学校这一条沿路大树参天的道路。

  飞鸟像游鱼般从头顶飞快地穿越深深的树的海洋。

  四季洒下海潮一样的阴影。覆盖上成长的那份发黄的卷宗。

  我们记得的太少。我们忘记得太多。

   个世界上有几件事情会让季节觉得匪夷所思。

  比如突然看到xxxx站在斑马线上等着红绿灯过马路。

  比如突然听到日剧里赤西仁说:“嗯,我喜欢的女生,叫做季节,在松山一中念书,她头发黑色,喜欢……”

  再比如,就是毕小浪突然中了魔法一样地喜欢上了隔壁班那个叫做秦钥的女生。

  可是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就活生生地在她眼前发生了。

  起初还和颜徊一起嘲笑着他。可是,当她看着毕小浪每天早上很早地等在楼梯转角,只为了和她“偶遇”并相伴走过一段楼梯;当她看着他上课的时候趴在桌上,在草稿本上胡乱地涂着她的名字,弱智一样地无声发笑;当她看着他算着钱包里不多的零花钱,然后从学校福利社买回两罐可乐,上午给她一罐,下午给她一罐,自己也舍不得喝的时候;当她看着他站在篮球馆窗外偷看里面女生上篮球课的时候;当她看到他站在校门口撑着伞,拿着雨衣等待着秦钥放学的时候,季节微微地觉得有点怅然若失。

  就像是黄昏时空荡荡的走廊。水龙头孤单地滴着水。滴着水一般的,怅然若失。

  连季节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感觉莫名其妙。可是,一想到毕小浪终于能正经地喜欢一个女生了,季节心里又会浮起那种温暖的愉悦感。是很奇怪的,没有来由的感觉。

  颜徊似乎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总是看着毕小浪花痴一样地笑着,自己也跟着笑了。

  毕小浪喜欢秦钥是因为她在艺术节上唱了一首歌。毕小浪在台下流了一个下午的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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