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赵丽：推陈出新

    阿市市长烟瘾比较大，对抽烟者历来放宽，因此会议室里总是烟雾缭绕。抽烟的人，自以为与市长有共同爱好，心理上占有那么一点便利，索性尽情地抽，旁若无人，还借机向市长献殷勤、套近乎，把大中华一支接一支递给市长，让市长抽得晕晕乎乎，脸色发蓝。
    市长的年纪有五十八九啦，第二届任期也即将届满。他在任期间，魄力比较大，把上个世纪留下来的立市工业，像卷烟厂啊，啤酒厂啊，白酒厂啊，乳粉厂啊，基本都给关停并转啦。他最擅长抓的是城区地上建设，能从省里要来钱，把所有街道都改成了白色路面，建了新办公楼、博物馆、体育馆、电热厂、府前广场和人民公园等等，市民都感受到了他政绩突出。
    不过，最近有些议论，市长从司机口中得知后，心里不舒坦。说是绿化树栽了一茬又一茬，咋不见成活几棵呢？说是西经路刚浇注完不到两年，咋就七裂八半了呢？说是公务员工资只开前四项，咋就非建那么豪华的办公楼和广场呢？说是用那么大投资建个体育馆闲着，咋忍心让几十万市民吃常被污染和含有水垢的自来水呢？
    市长坐在越野车里，问握着方向盘的司机，从哪儿听到的议论？
    司机跟市长混得特熟，继续目视前方，实话实说道，走到哪儿，都能听到，不信你微服私访一下，到小吃部，或者菜市场转转。
    市长打消了去省城的念头，让司机掉头，赶紧回办公楼。他这时才留意到西经路的颠簸，而这条路是省城来车的必经之路。他心里骂道，妈的，龟孙子们，脸面上的事儿都办不好，让你擦胭粉，你擦一脸的狗屎！
    市长让秘书通知有关部门之后，早早就坐到会议室里等着。陆续赶来的委办局头头，还有副市长和秘书长，都觉得很意外，猜不透今天有啥重要事项研究。
    城建局局长跟市长交情甚好，平时不管有无他人在场，都直接跟市长称兄道弟，以前不这样的时候，市长说他智商太高，情商偏低，不愿意发自内心支持朋友工作。这会儿，城建局局长也不明底细，大大方方地坐到市长旁边。这个座位是市长公开申明的，凡有城建局长参加的市长办公会，副市长和秘书长都必须礼让。市长抓城建工作的心情太急迫啦，对城建局长历来高看一眼。
    眼下，市长只朝城建局长点了下头，没有像以往那样，热情地大声打招呼，引得众人一起注目城建局长落座。有意思的是，大家习惯成自然了，市长改换了打招呼方式，人们的目光依然齐聚到城建局长身上。城建局长察觉了有点儿异样，掏出盒大中华，点燃一支吸上，然后往市长面前照旧一推，却不像往常那样，抽出一支给市长点上。
    市长接了一根自己的苏烟，抽得云遮雾罩。敏感的人们，发现了接连的变化。听到秘书说人齐啦，市长便开口说，今天的办公会，讨论两个工程项目，看哪个先上。一个是西经路重铺泥结石路面，彻底改换原有的豆腐渣状况；一个是改造水厂过滤设备，解决结石患者大量增加的问题。
    卫生局长一听，两个项目都与城建局有关，但后一个项目也同卫生局有关，于是率先开腔说，据市人民医院反映，日前机关体检，绝大多数同志患有泥沙状肾结石，有的同志还患有严重的胆结石，改造水厂设备是当务之急，理应优先安排。
    城建局长听后撇了撇嘴，但没有搭话。接着便一直冷下场来，谁都不想发言。
    市长的心情这时有点舒缓，勉强笑了笑，让大家随意表个态。
    财政局长便说，都是急事儿，先安排哪个都行，请市长直接拍板吧。
    市长扭过头，看了一眼城建局长，没有吭声，不过大家都明白，他还是想听一听城建局长的高见。
    城建局长不是婆婆妈妈的人，此刻，昂起胖而青黑并长满红疙瘩的头面，自信地扫视一下与会人员，有板有眼地说，我们大小是个市，不能让外地人看扁喽。我们虽然投资能力有限，搞的街道建设有的质量不高，但我们近些年变化很大，成绩有目共睹。我看，还得牙掉了往自己肚子里吞，忍个一两年，先把西经路改换成泥结石路面，免得省里来人产生反感。大家不要以为，铺那条水泥路时，谁私自得了好处。就那点儿钱，要办那么多事儿，我跟在座的说句实在话，我存心就弄了这条需要返工的路。不信，你们到其他街道随便走走，哪一条像豆腐渣，我明天就辞职！
    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都承认城建局长说的是真话。于是，一致同意，先整修西经路。
    市长这个时候心情xx好转，竟哈哈笑出声来说道，城建工作也不容易搞哇，难得大家理解和支持，那就这么定了，先集中财力物力整修西经路，然后改造水厂过滤设备。我明天就到省里想办法化缘，再争取点儿资金，让市民早日吃上放心水。
    西经路的泥结石很快铺成了。这座城市的所有街道，都达到了白色或黑色路面的标准化要求。
    市长到省里又争取到一些资金。再开市长办公会时，城建局长认为，更换街道绿化树品种，已迫在眉睫。与会人员意见无二。于是，水厂过滤设备改造的事儿，只好再推迟一下。
    老市长卸任了，面孔多少有点忧愁。他在会上说，我给新市长留了个不大不小的隐患，就是街市地下的市容市貌，我没有改善得了。我现在才认识到，一座城市的肾脏不在街面上，不是那些迎风摇摆的各种绿化树。我给这座城市留下一条泥结石路，也给不少市民，留下了肾结石和胆结石病。我自己是没有治理机会啦，今天，不得不心怀这块结石，带着些许遗憾，同大家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