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收起了{zh1}一束金线,晚霞映红了天空,暮霭混合着城郊飘来的炊烟升起来了。
小城广场的锣鼓欢快热烈地响起来,这是大秧歌队伍的集合号令。亢奋的鼓点,宣示着喧嚣热闹的夜生活开始。人们向广场聚拢来,多数是老年人、中年妇女和闲不住的孩子。一对老夫妻慢悠悠地走来,老太太拽拽老头的衣袖:“叫你穿长袖衣服,咋又……?”“一会扭起来就热了!”老头不耐烦地打断她的唠叨。有一位大嫂踩着鼓点急慌慌地走来,嘴里叼着扇子,两只手正忙活着梳理头发……
一声高亢的唢呐划破了鼎沸的人声,人群中心迅速形成了扭秧歌的队伍。扇子摇起来,红红绿绿的绸巾甩起来,扭秧歌人的心,渐渐沉溺在铿锵的让人心跳加速的鼓点里,迷醉在嘹亮的使人忘情的唢呐曲调里,胳膊、腿连同头、肩、胯随着节奏律动,忘情地扭着。忙碌了{yt}积滞的疲倦、劳累、压抑、烦恼,不一会就伴着浑身渗出的汗珠,蒸发得没了踪影。
这就是辽西人扭秧歌的一个场景,类似的场景每天都在大大小小的城镇上演着。假如你化身为一只燕子,披着初升的星光飞过辽西大地,你一定能看的一拨又一拨的秧歌阵,你一定会感叹辽西人对秧歌的执着和痴迷。
辽西大秧歌,即可用来健身,又可用来表演、娱乐,如正月里的拜年秧歌。无论作为健身项目、体育项目还是作为表演形式、文娱活动,扭秧歌,都是辽西人的{za},是辽西人火辣辣情感的寄托,是辽西人豪爽性格的现实的表现。多少年积淀形成的扭秧歌习俗,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其它什么街舞交谊舞集体舞健身操韵律操“迪斯科”以及这个“功”那个“拳”统统打不开局面。有些项目可能开始时还趁着热乎劲有几个人玩玩,时间一长就没了人气,很快就会被大秧歌的鼓点敲得七零八散。就连被称作文化沙漠的“xx”时期,除了八个“样板戏”,各种文体活动一律被取缔,只有大秧歌借工农兵喜闻乐见和宣传革命理论双重保护照样红火,只不过服装作了一些变动,少了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增添了工农商学兵劳动人民形象而已。
辽西丘陵的山水间,自有无数的秧歌迷,一听到锣鼓家什响,他们心里就长草,撩拨人的唢呐一招呼,就不由自主地往跟前凑。我的家乡就流传着一个故事:有一个七十岁的老头,病重卧床已经有些日子,就连全家春节的团年饭都没上桌,可正月初三,秧歌起会,锣鼓家什一敲响,竟神奇地自己下了床,按按左腿,又按按右腿,自言自语:“还许行,还许行……”
痴迷归痴迷,可每天晚上扭秧歌健身,还只是城镇里的风景线,农村人就没有那些闲工夫,他们有忙不完的事情呢。农村秧歌,只有在正月里才兴盛。而且,农村秧歌一般都保留着传统的老底子,除娱乐外,还有祭祀鬼神、祈祷风调雨顺的宗教功能以及和睦乡里、纯化民风、祝颂盛世的教化功能,是一项有组织重规则讲程式的亦庄亦谐的大型活动。比如,每年“起会”时必先“拜庙”,比如路过其它村庄必先“走街”,诸如此类的繁文缛节,那个环节出现纰漏,就会被“懂行”的人嗤笑,会当成“话把儿”念叨个三年五载。好在每个秧歌队都有“会首”,他们,可都是通晓这些程序的专家呢。
正月的“秧歌会”主题是“拜年”,自然讲究大红大绿、大轰大嗡、锣鼓喧天、鞭炮助威,图个热闹、图个喜庆、图个吉利、图个红火。所以,白天必踩高跷,因为只有踩高跷才能扭得起来,扭得火爆,晚上“地蹦子”也要配上灯笼才够味儿。而且,“会”要想兴盛叫响,还应该有自己的“绝招”,于是,猪八戒、孙悟空、唐三藏、姜子牙、包公等大家耳熟能详的戏剧人物和傻柱子、坐婆子等辽西秧歌中的“名角”就成了各家包装的重点;跑旱船、跑驴、中幡、抬歌、马叉等等“添彩”的技艺,就成了各会的特色、保留节目,成了xx秧歌会的必不可少的闪亮名片。
各乡各村的“会”还都有一个“耍公”,“耍公”就是“打场”时唱曲的人,他是秧歌队的形象大使和新闻发言人,也是全队的灵魂,一个“会”质量档次的高低,除了人数、服装等“硬件”外,“耍公”是个重要因素。他不仅要有一定的“唱功”,还要有一定的文学底子,且应该头脑灵活,能见景生情,即兴创作,现场表达出来。所以这个角色常常由“压得住台”的德高望重八面玲珑的会首兼任。
一通锣鼓猛擂,一阵喇叭紧催,高跷上的“角”们已蹦得娇喘连连,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这时,轮到“耍公”上场声音嘹亮地唱上“几番”了,唱的当然也是拜年话,无非平安康健发财迎喜之类的吉利词,但倘若“耍公”能针对主家具体情况花样翻新,唱出了“与时俱进”的新段子,定会博得观众的一致喝彩,不仅主家脸上有光,馈赠的礼金礼品会加倍丰盛;其中精彩的句子日后还常会在街头巷尾被津津乐道,在人们口头长久流传下去。某年正月,我们村上的秧歌出会当天,不知是会首大意了还是“撒帖子”的人粗心,秧歌队竟从某个需要“打场”的人家走了过去。恰好这家又是“军属”,主人当场就翻了脸,吼叫起来。“耍公”心里说:坏了!可经验丰富的他没有慌张,马上带队伍折回,从军属家门经过且继续前行几十米,这才返回到军属家门前打场。几通锣鼓过后,他从容唱到:“大红灯笼挂门前,光荣人家福无边,旺地须待三回首,好似那珍珠(啊)倒卷帘。”一番唱罢,把过错唱成了“理”,驱散了满天阴云,军属老头马上转怒为笑,连喊:“老伴儿,上茶……”
当然,也有蹩脚“耍公”因措辞不当而挨骂的。“xx”期间的某年春节,公社组织民兵会战、“过一个革命化的年”,村里的秧歌队前去慰问。“耍公”字正腔圆地唱了一番:“主席的话儿记心中,红旗飘飘战严冬,大年三十来会战,男女老少(啊)不得安宁。”他还在摇头晃脑地为自己的唱词得意,没想到观众已经嘘声一片:“呸!你才不得安宁呐!”一阵哄,弄的他灰溜溜的不敢抬头了……
说起辽西秧歌,有太多太多的话题,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它,雅俗共赏、老少咸宜;它,生于民间,火在民间。最重要的是,它,已和繁衍生息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的精神世界紧密相连。一辈辈的辽西百姓们,贫穷烦恼不如意时,扭上一段秧歌排忧解愁;日子好了顺畅舒心时,蹦上一阵抒发欢乐喜庆的情绪。说到底,这,才是秧歌作为一种娱乐形式保持蓬勃生命力长盛不衰的原因。
时逢盛世,艺术昌兴。如今,百姓的生活过好了,无论做为休闲的秧歌还是娱乐秧歌,那鼓点听起来自然更高亢了。本来嘛,广袤的辽西原野,处处都可以成为大舞台,想扭你就铆劲地扭,想乐你就尽情地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