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签

刘正权

要把这个故事讲透彻点，得把时间往前挪挪。

一挪就挪到主人公张正保七八岁时的光景了，呵呵，仙人法术中说的返老还童也不过如此吧！

那时，在黑王寨，没多少人知道世上还有牙签这样的东西，人的牙口要不好，叫什么东西给塞住了，大多用尾指的指甲去捣弄，寨里人都喜欢把尾指指甲留得老长，有时掏掏耳朵，有时捣捣牙缝，没觉得有什么不雅的。

至于卫生不卫生，寨里人懒得管它，不干不净吃不生病，何况只是用指甲在嘴里捣捣，又不是把指甲吃进去。

那天晚上，孩提时的张正保是吃了一碗腌菜稀饭就早早跑到大队部去看露天电影。电影是黑白的，却是宽荧幕，张正保抢了个中心位置，挨着放映员的桌子。

之所以抢这位置另一个原因是，寨里的电影胶片放着放着就没了声音。一般这时，放映员就充当了解说员的角色，为大伙讲剧中人物的对话，他都看几百遍了，用烂熟于胸来形容是半点也不为过。

那天是个反特片，电影中的特务在酒馆里喝足吃饱了站起身，刚要出门，却突然折回身，冲跑堂的招了一下手。跑堂的也是个奸细，两人正在耳语时，电影一下子没了声，只见跑堂的迅速从柜台抽屉里摸出一个小圆筒，从里面抽出一根精巧的火柴棒样的小细棍给了那个满嘴油光的特务。

张正保兴奋地叫了一声，哇，新式武器！

这不怪张正保，那时的电影里特务都用新式武器，比如说，男特务手中的钢笔多是无声xx，女特务包里的粉盒多是微型相机！

放映员就在张正保后面坐，扑一声喷出酒气来，喷完了才有笑声钻出重重酒气。

俅的新式武器，那是牙签！放映员咧开嘴说。

牙签，干吗用的？张正保疑惑了。

往下看，你没长眼睛啊！放映员大概觉得这问题太低级，不屑于回答，再说那根牙签让他无端地感到自己牙缝不舒服起来，便伸了尾指在嘴里捣弄起来。

张正保看见什么了呢？他看见特务张开了血盆大口，那时的电影里特务嘴脸都很恐怖。白嫩嫩的牙齿缝里有肉末正塞在里面，特务用那根牙签七捣八不捣的，捣出一撮肉来，啪！一声，吐了出来，很有声势！末了，特务把根牙签叼在牙缝里，眯着眼睛，旁若无人的走出了酒馆的大门。

张正保想不通了，牙缝都捣干净了，还叼根牙签干吗呢！

放映员也刚好用指甲捣出了牙缝里一团韭菜，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悻悻然给了一句，人家叼的是酒醉饭饱的感觉，懂吗？

放映员这话是说给大队干部听的，寨里穷，晚上用苞谷酒和一盘韭菜炒鸡蛋打发的他，他当然找不到酒醉饭饱的感觉，他本来以为可以吃顿鸡的！

张正保当天夜里没睡着，酒醉饭饱的感觉离他太遥远，他这辈子吃进{zxc}的就是炒鸡蛋，炒鸡蛋又怎么有机会塞牙缝呢？每次张正保都是将它们迫不及待地塞进了喉咙的啊！

再以后，张正保的口袋里多了根牙签，那是他从娘给菩萨上香未燃尽的香签上折下来的，他渴望有{yt}自己也酒醉饭饱一回，然后把牙签叼在嘴上，眯着眼睛，旁若无人地走在别人的艳羡中。

只是，苦日子像是追着张正保，他的牙齿缝里除了白菜帮咸菜根就是腌蒜苗，娘的香签折了一个又一个，也没捣出点肉末来，倒把牙口弄得{yt}比{yt}糟，糟得喝口稀饭都塞牙。

张正保眼下倒是离酒醉饭饱的地方很近了，他包了给几家酒店送煤，差不多隔三岔五就得送上一趟。张正保在厨房里闻着鸡鸭鱼肉还有好多叫不出名的海鲜及飞禽走兽的肉大口咽着喉咙，喉管里比戳了根牙签还要难受。

酒醉饭饱离他就天涯咫尺呢！

也不是xx没有机会酒醉饭饱的。这不，这天下起了暴雪，酒店的下水道被堵了，打了好多疏通管道的电话，人家都不愿来。老板正着急时，张正保卸完煤，说，我来吧！

张正保是卖苦力的，只要能挣钱，什么苦不能吃呢？家里孩子婆娘指望着他呢。

卖苦力的张正保没指望的是，酒醉饭饱就在他洗干净手从老板那儿领了钱后忽然降临了。

老板见他抖索着肩和手接过钱，同情心一下子冒了出来，说，喝点酒吃顿饭再走吧，这大的雪回去也是闲着！

张正保没客气，他是真饿了，老板很慷慨地给他开了一瓶白酒，还让师傅给他整了个狗杂火锅，酒店里牛杂俏，狗杂没人理。

但张正保不嫌，他梦寐以求的事呢！

敞开嘴的张正保把一瓶酒喝空了，把一火锅狗杂也吃干净了，完了，他打着饱嗝腆着脸冲老板说，能给支牙签吗？

老板笑了笑，递过牙签盒来，张正保想了想，抽出两根，然后开始在牙缝里捣腾起来。

他一边捣腾一边往酒店大门口走，雪花很张扬地飘忽着，张正保抿了抿嘴，啪一声用力吐出一撮肉末来。

牙齿轻松了许多，张正保把那根用过的牙签丢掉，换上另一根插进嘴里叼起来，眯着眼睛，旁若无人的就往门外迈步。

门外是个台阶，很陡，很滑，张正保一直是走后门送煤的，以为前门跟后门一样是平坦的。

酒醉饭饱的张正保一脚踏空，头重脚轻从台阶上栽了下来，那根牙签很不情愿地往里面蹿了一下，又从吼管里钻了出来！

没它，哪来酒醉饭饱的感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