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蓦然回头,顿时阳光像剑一样刺中我的双眼。我不由得眯起眼。视野由于阳光直射变得模糊起来,一切好像都镀上了不明所以的光晕。
看见一个人形的身影向这边靠近。我试图辨认那个身影,但一瞬间没有适应阳光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混散起来。我用一只手遮在眼睛的上面,似在遥望这个近在咫尺的人。
背对着阳光,那个人的头上形成一个不自然的光环——如果我是一个基督徒,一定会认为自己看到了圣迹。想起中世纪教堂里那个让我不太舒服的大理石雕像——一个十字军骑士在光辉奕奕,呼啸奔腾的战马上,用矛怒指着下方神情各异,表情惊恐的异教徒——他们眯着双眼,或把手遮在因恐惧而睁大眼睛的上方,好像看见了什么刺眼的东西。
那人向我走近。这时云遮住了阳光,我看见远方的光束一丝丝地隐去,像一根根断了的弦。
我本来以为是拿着园艺剪的鹰钩鼻刻薄老头,看来我全错了——
那个人向我走近,伸出了手。他走出阳光的那刻,我终于看清他的面貌——
至少鹰钩鼻在想像范围之内。
三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高瘦,有点苍白,但看上去很健朗。他走路步伐偏小,而且很急,那双挺不错的,可惜沾上花园泥土的皮鞋,在地板上高频率地敲击,砰砰声不绝于耳,有点像踢踏舞的节奏。这种步调使他看上去像刚上油的机器一样活力充沛且蓄势待发,不过也给人一种更像是助理实习医生的印象。
但是从他的外表来看,我敢说他{jd1}有来头。鹰钩鼻上方饱满的额头——这使他看上去很聪明,似乎我见过的聪明人都有这样的额头。下方深深凹陷的眼眶使得他的绿色眼睛显得格外深邃,虽然灵活精明的墨绿色眼珠和夹带血丝的眼白格外清晰,但总让人感觉象一个无底洞。
在他那高高翘起的下巴上,留着一小撮和他的头发颜色相同的,闪闪发光的金色山羊胡,短得像春天新生的绒草,和那一头混乱不堪,却很有默契地,在头顶处倔强地向上翻翘的金色头发交相辉映。而那撮山羊胡由于和肤色接近,容易被人忽略,其造成的视觉错觉让人觉得他的下巴更高了。这使人感到连他眼神的一个转动,都好像神采飞扬,活力四溢一样,甚至有点神经兮兮的。
总体来看,是个很漂亮的家伙。
他的白衬衫外胡乱套着灯心绒粗呢外套,没打领结。显然是匆忙之间下来迎接的。他伸出红润纤细的手。
“你好,我是德蒙·贝尔。叫我德蒙。”那声音起码比我低三度。
“自由工作人,本杰明·科勒。很高兴认识你。”
我握住他的手,感觉格外地有力。
举止很有风度。他的每一个动作,甚至眼神都恰到好处——使他看上去很精干,但又不象纽约交易中心的生意场男女强人一样,一副“没时间理你”的仓促神态。他故意放慢了握手速度,好像在暗示我不用着急,他很有空闲。
德蒙的举止虽然礼貌,但不让人联想起英国绅士一样的人物。反而,令人进入一种奇怪的意境,但不知如何形容——似乎有点嘲讽的意味。他在嘲讽什么?谁知道。他露出一个特阳光,特友善的笑容,露出很整齐的白牙,却有点像雅痞的坏笑。
他用那双深邃的绿色眼睛好奇地探寻着我的目光,好像要穿透我一样。那样子像是一个好奇的小孩,在打量一个漂亮的甲虫。我瞥过他那件白衬衫的领口。领口切割恰到好处,整体搭配也十分恰当。贵族定制系列。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请原谅我的怠慢,真抱歉没有迎接周全。”他拉了拉灯心绒外套的皱褶,把目光转向旁边的绿色兜兰。“你知道,客人们总是提前预约的。”
“哦……这样啊。”这回轮到我尴尬了。我想起了青铜标牌下方标注的小字“请电邮预约”。我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脸埋进去。
“没关系,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咧开嘴,又是一个顶灿烂的笑容,只不过更嘲讽了一点。“其实我也不会用电脑,都是女儿帮我接收。”
猜对了,我是如今这个世纪为数不多的电脑盲之一。我从来不知道心理医生有那么神奇。
估计他自个儿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笑容有多讽刺——他可能还以为自己很温文尔雅。可是我也说不上他的笑容哪点显得讽刺——可能气质是文明的举止掩盖不住的吧,这家伙内心里说不定是个小混混。
“你不介意烟味吧?”他突然停住了,回头用深绿色的眼睛盯着我,歪了歪头,好像希望从我那儿得到什么答案。
我摇了摇头:“从来不介意。”
“谢谢。”他感激地说着,迅速从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檀木刻花烟斗,用丝巾擦了擦,熟练地塞入烟丝后点火。放在嘴边猛地一吸,好像把丹田的气都用上了。接着对着窗户如释重负状长吁了一口气。顿时缭绕烟云从嘴边涌漫出来,飘散空中。
他转过身来,脸色似乎红润了不少。
“那么,”他又嘬了一口烟斗,绽露了笑容,声音也圆润了一些,“进屋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