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露台上那株葡萄死了。
至少我觉得它死了。
整天个冬天我都没管它。在夏天的时候,我曾听擅种葡萄的人说,冬天到来之前,要把葡萄藤偃压在泥土上面,再用塑料布包裹,这是过冬的保暖措施。然而秋天还没结束,我就只管瑟缩在温暖的室内,从不迈出露台一步了。直到四月将尽,春天送来迟迟的暖意时,我才打开通往露台的门,去察看严冬的劫余。那株裸露了一冬的葡萄,已经干枯皲裂,不复一丝生气。它曾经结出沉甸甸的果实,让我惊喜和炫耀过,也让我暗自决心要把它养好。如今这一副朽木的样子,让我心疼莫名。站在它的遗蜕前,我沉痛地悼念了几分钟,跟它说了一声“对不起”。
如果是南方,在自家庭院种植一点花草植物,就没有过冬的烦琐手续,也没有过冬以后一切重来的惨然。所以,当春天过去,初夏来临,我家露台上的花木又郁郁葱葱起来时,我心中仍不免有些凄凉,眼前的生意,到了今冬,又将死别,任你万般宠爱,也终要交给北风蹂躏。一年一生死,在参禅打坐者看来,或者能参悟妙谛,若我等凡俗血肉之身,看不透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色空,便生受不起这黯然销魂的别离,每对盛况,即要忧其衰颓,真是对景难排啊。
这葡萄的枯藤,我并没有立即拔除,偶尔,还要到它跟前去凭吊一番。我本恨人,颇恋旧物,且让它自然朽腐,复归尘泥,也算是顺天道、尽人事的一种吧。
不觉就到了六月之初,某日,夫人在露台上惊呼“葡萄没死,又长出新叶了!”,我乃往观,则果然从根部,又发出嫩绿的新叶,鲜亮欲滴,令人喜不自胜。原来,它暴露在外的藤蔓,已经枯死,但生命仍然潜伏在泥土下面的根部,或者是因为营养与水分损失太甚,迟迟没有发芽,直到春天都早已远去,才有嫩叶探出头来,和我打一个俏皮的招呼。
我大为振奋,叫夫人立即除去它周围的花草,要把这一小方土壤和土壤中所有的营养都留给它。今夏,它是赶不上结果了,但我仍然要把它养得肥壮,且也相信,它能够渡过此后的每一个严冬。俯身看着它生机勃勃的叶片,心中爱怜不已。然后长身肃立,郑重地对它说了一声“对不起”,为我的悲观脆弱道歉,也向它的顽强坚韧致敬。
不管严冬如何肆虐,我们都要相信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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