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了蜜不甜,饿了糠如蜜”,这是今年已经91岁的老娘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呀!由此想到了六二年挨饿的日子更是叫人心生感慨。
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我家哥五个围着腾腾冒着热气的灶台,揣摩着锅里的美味。别看肚子饿得咕咕叫,老娘不揭锅,谁也不敢动手。再者,家里有规矩,老爹不端碗,谁也不能动筷子,我们只好忍着饥饿等父亲快点回来。说来也怪,老爹好像是成心考验我们的耐饿度,迟迟不进家门。
常言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我家大哥十六七,数下来我们几个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正是吃饭不知饥饱,个头蹭蹭窜着长的年龄,再赶上饥荒,家境可想而知。按说,国家的定量一点没少,老爹每月定量37.5斤,老娘每月25斤,剩下的上学的孩子依年龄递减,可愣是饿得我们嗷嗷叫。缺就缺在副食上,几乎没有,糕点糖果要粮票、副食票不说,还是高价的。“高级点心高级糖,高级老头掏茅房”,这是挂在孩子们嘴头上的顺口溜。点心和糖果是高价格,我们懂,高级老头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反正就是一个字:“饿”。
我老娘可是过日子的高手,日日精打细算,天天细水长流,板着指头算米面,咬紧牙关度饥荒。她做的白面野菜馅包子,面皮擀得薄如蝉翼,就是松散的玉米面她也能包成包子,而且,透过薄薄的面皮,能清晰地看见里面的野菜。秋天我们从地里捡回来的白菜帮子,从山上采回来的野菜,也照样舍不得让我们敞开吃,晾干了,穿成串,冬天接着吃。就这样,也是吃了上顿愁下顿。这样的日子也不是我们一家,左邻右舍,我的同学们,家家都是如此。我家的隔壁,小八子他们家,吃了有毒的野菜,脸肿得像个发面馒头,眼睛只剩一条缝,吐得昏天黑地,差点儿出了人命。
那是个星期天,父亲没像往常那样早早起来,领着大哥二哥到几十里外的河汊子去捞虾米,而是一个人往每天带饭用的提兜里塞了个小麻袋拎着出了门。我好生奇怪,这年头,谁家大人熬到休息这天不是四处刨食去,难道他不知道家里已经断顿好几天了?
好不容易盼到父亲背着那个小麻袋回了家,肩膀和后背上还洇湿了一大片,身上还带着一股莫名的气味。像是老爹老娘密谋好了一样,老娘掀开锅盖,老爹提起麻袋就倒进了一股,顺手拿起铲子炒了起来。我凑到跟前往锅里看,这是什么呀,荞麦不像荞麦,豆渣不像豆渣,黑碜碜还冒着热气。什么味儿呀,酸辣不说,还有一股苦霉气。
少顷,锅里没了腾腾的热气,父亲把这东西盛到了一个盆里:“来吧,今天吃饭不用筷子,下手”,说完,抓了一把放到自己嘴里。我迫不及待地上前满满地抓了一把,塞到了嘴里。猝不及防,一股浓烈的说不清的味道冲到了嗓子眼儿,又牙碜,又呛鼻,我几乎呕出。老娘见状忙对我说:“慢慢吃,别着急”。
事后我才知道,父亲从工友们嘴里打听到哪里有什么东西可以吃,便起早跑到城北的一家酒精厂,捞回了这东西。这就是发酵后的酒精原料滤出酒精后的酒糟呀,难吃是难吃,可毕竟可以充饥呀。从那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干炒酒糟就成了我们的主食。真说不出那是什么滋味,要知道,现在用玉米、高粱发酵酿酒后的酒糟,连猪都不吃。别说那时大概是用秫秸树叶发酵后的酒糟了。
我想着往事,三哥从瞭望的路口跑回来了,一进门就大声喊:“爸回来了,准备开饭”,我一阵惊喜。父亲真的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对着母亲满是愧疚地说:“今天走了好几家,棒子面、高粱面啥也没借着,只好花一毛二买了一斤酱油,听人说,这东西也顶饿”。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瓶酱油,掀开锅盖,咕咚咚倒进了锅里。“孩子们,开饭了,今晚咱们喝酱油高汤”。
那天,我也不知道喝饱了没有,反正跑起来,肚里咣几咣当的,还是饿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