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583期】【2010年25期】【社会·热点】

漏油了，埋单！

（《三联生活周刊》P82-P84）

6月7日，正为墨西哥湾漏油事故抓狂的美国总统奥巴马在接受美国全国广播公司采访时说，他正在寻找“该拿来踹的屁股”。

记者◎蒲实

捅了娄子的英国石油公司本来已经焦头烂额，现在却越发紧张。近7周来，公司股票下跌近30%，市值缩水超过770亿美元，还有一种说法是820亿美元。6月2日，海底机器人把一个电锯卡在漏油管里，股票应声下跌13%，蒸发掉206亿美元。美国政府的怒火加剧了公司市值的蒸发。特别是6个月的近海石油禁采令出台后，美国内政部长肯·萨拉查说，英国石油公司应对失去工作的钻井平台工人负责，赔偿他们的工资，投资者立刻感到被“踹”了。因为这意味着，美国政府将可能敞开溢油损失无限赔偿的大门。6月初，惠誉、穆迪和标普国际评级机构相继下调了英国石油公司的信用，前景负面，原因是，如果泄漏持续，事故成本发生重大重估，公司需承担的潜在环境破坏赔偿及其他成本将会增加。6月9日，英国石油公司美股股价暴跌近16%，跌至1996年以来的{zd1}点。《金融时报》评价说：“英国石油公司感到了一位马基雅维里的愤怒。”

自4月底钻井平台“深水地平线”沉没后，墨西哥湾海底的石油已经泄漏了一个多月。截至6月10日，英国石油公司为处理漏油事件已经花费了14.3亿美元。英国石油公司称，每日泄漏的原油是21万加仑，但美国专家测算说，每日泄漏量有80万加仑。如果按照1989年埃克森石油公司泄漏事件的赔付标准计算，英国石油公司的赔付额每天是1.4亿至5.2亿美元。如果像英国石油公司估计的那样，能够在8月底最终遏制漏油的话，漏油总共历时133天，最终赔付额为186亿至692亿美元。墨西哥湾渔业、旅游和运输业遭受的损失，目前还难以估量。对上千平方公里海域遭到污染、生态环境至少要5年才能恢复的墨西哥湾来说，损失更难以计算。

6月9日，美国政府官员称，将取消与离岸钻井事故相关的损失赔偿上限。与此前民主党议员提出的100亿美元上限相比，这一{zx1}声明表明了白宫更加强硬的立场。美国处理此类事故的国内法依据是1990年颁布的《石油污染法》，它给石油公司溢油的经济赔偿责任设置了一个上限：7500万美元。这个上限不包括油污清理费用，没有随通胀做过调整。

美国麻省理工大学经济学家、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格林斯通(Michael Greenstone)告诉本刊记者：“1989年，‘埃克森·瓦尔迪兹号’油轮在威廉王子湾触礁后溢油，次年，国会通过了该‘油污法’，提高了赔付金额上限，但没有取消上限，因为石油公司和船主说，如果取消上限的话，他们就拿不到保险金了。这一法案实际上成了溢油的诱因，而不是阻止溢油事故的安全阀。制定安全标准和实行安监的政府监管，始终有一个信息不对称的问题。私有石油公司自主选址修建钻井平台，投入比政府多得多的资金做现场勘测，最清楚当地的环境条件，政府几乎不可能知道公司为防止溢油所做的关键决策。如果石油公司不需要对溢油造成的经济损失负全部责任，在公司决策中不需要考虑环境和外部经济的成本，它们有很强的动机冒更大的风险，减少安全设备的成本投入。设定赔偿责任上限的实际效果是，政府在补贴石油公司不达标的安全投入。”

美国矿产资源管理局的调查小组说，过去9年英国石油公司的油井多次发生漏油和火警事故，但没有引起英国石油公司的足够重视，没有在技术、装备和管理上加以改进，最终酿成大祸。例如，挪威和巴西等在海上作业的主要产油国都要求安装关闭油井的遥控阀门，而英国石油公司却一直未装。这次沉没的“深水地平线”钻井平台是英国石油公司从瑞士越洋钻探公司租的，油田建设施工是包给美国哈利伯顿公司做的，漏油事故发生处是哈利伯顿负责的水泥作业。5月，在首次接受美国参议院委员会的质询时，英国石油公司指责越洋公司的封井器失效，越洋公司反驳说爆炸的根源是封堵油井的钢筋水泥罩出了问题，哈利伯顿则推托说，施工都是依据英国石油的要求做的。美联社早期调查发现，“深水地平线”钻井平台没有按矿产资源管理局的要求提供安全认证，就投入运作了。管理人员降低了测试要求，导致多个钻井平台的切断阀发生故障，而这一故障是导致它爆炸沉没的原因。

深海钻油与陆地开采相比，本来就是高成本、高风险的生意。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石油工程系教授兰格利内斯(Julius Langlinais)告诉本刊记者：“随着国家石油公司控制的世界石油产量比例越来越大，跨国石油公司的开采空间越来越小。埃克森美孚、壳牌、英国石油公司和雪佛龙等西方主要跨国石油公司，仅仅控制着不到世界1/10的油气资源，他们寻求石油资源的一个选择就是‘下海’。墨西哥湾浅水区的油气资源基本开采光了，走向深海、向越来越深的水域发展是显而易见的选择。”不过，在极其赚钱的石油行业里，虽然深海钻油技术难度高、资金投入大、风险高，但目前，“深海油井除去资本投入、税收、石油产地使用费等，平均每桶开采成本大约50美元。只要油价在50美元以上，就有利可图，在今天70美元左右的油价下，利润丰厚”。

如果把风险和环境成本量化到成本中，跨国石油公司有多大利润空间？1989年的那次‘瓦尔迪兹号’油轮溢油事故，埃克森公司在1991年付了9亿美元调解费。1994年，地区法院判其向上千名渔民、阿拉斯加原住居民和其他业主、权益人赔偿50亿美元，埃克森集团上诉，1996年改判为5亿美元左右。2004年，xx法院再改判，判决埃克森石油支付45亿美元损失赔偿金，利息22.5亿美元。2006年，阿拉斯加地方政府判埃克森石油再掏9200万美元罚款。除罚金外，埃克森集团为清理工作花了20多亿美元，粗略计算，总赔偿额接近100亿美元。100亿美元是个什么概念？2001和2006年，由于石油价格高涨，埃克森美孚都名列《财富》全球500强xx，纯利润额分别为177亿美元和395亿美元。再加上赔付周期长达17年，埃克森石油财力之雄厚依然不减。

墨西哥湾漏油事故比“瓦尔迪兹号”油轮溢油事故严重得多。高盛分析师在研究报告中说，预计英国石油公司用于清理漏油和法律事务的总成本达330亿美元左右，赔付会持续数十年。在经济衰退的2009年，英国石油公司仍维持了166亿美元的利润。2007和2008年，该公司的税后利润分别为206亿美元和212亿美元，2010年的利润预计接近200亿美元。仅从收支角度看，只要原油价格保持在每桶60美元以上，它就能够赔付得起在墨西哥湾的所有损失，而且能够拿出一部分利润给股东分红，更何况它还给自己保了险。6月10日，英国石油首席执行官唐熙华称，将在16日与奥巴马的会谈中保证，将暂停派发股息，以保障有足够的现金支付漏油事件的法律费用，堵漏、清理和赔偿所造成的损害。他还提出，英国石油公司将捐献泄漏油井搜集的石油的销售收入，用于“恢复、改善和保护路易斯安那、密西西比、亚拉巴马以及佛罗里达四州沿岸的野生动植物栖息地”。英国石油公司{zd0}的损失，倒不是为漏油埋单，而是因股东抛售蒸发的770亿美元市值。

保险公司也卷入到赔偿中。为瑞士越洋钻探承保的劳合社保险公司已向美国休斯敦市xx地区法院提起诉讼，要求驳回英国石油公司向越洋钻探公司提起的索赔要求。劳合社称，向瑞士越洋钻探提供的7亿美元保单不包括油井泄漏导致环境破坏的责任。就算全额理赔7亿美元，对事故处理也只是杯水车薪，瑞银集团发布的分析报告称，环境善后的赔偿可能需要120亿美元。历史上{zg}的保费，是帕帕阿尔法石油平台失火事故，劳合社的保险和再保险损失高达117亿美元。

但这些赔偿额度，都是按有限赔偿责任来计算的。受国际市场昂贵石油价格溺爱的跨国公司，仍然可能有{zd0}限度降低成本、减少安全投入的趋利投机心理。而对那些受到油污冲击的湿地，盛产牡蛎的海滩，阳光海岸的旅游业和渔业，以及生存受到威胁的野生动植物来说，石油公司无须全额赔偿难以估量的损失，也未感受到难以承担的连带责任之重。“瓦尔迪兹号”溢油事故已经过去了21年，阿拉斯加威廉王子湾的生态仍然未能恢复，许多环保人士分析说，埃克森石油远远未能赔偿生态上的损失。支持无限赔偿责任的格林斯通说：“对在美国本土开采的石油公司来说，安全设备，比如防喷气，或者采取xxx、但更花时间的生产方式，都比无限赔偿责任更有利可图。长期看来，有限责任促使石油公司研发最精深的深海钻探技术，却没促使他们开发出环境所需的安全技术和设备。只有让他们承担无限的责任，才能把环境成本纳入他们的公司决策中。”

3月，奥巴马特地选定了马里兰州的安德鲁斯空军基地，来发表他能源安全和近海石油开采的演讲。正是美国军方提出的“石油峰值”理论，推动了美国政府的能源独立战略。奥巴马说，当华盛顿的政治家还在没完没了地讨论要不要开采近海石油时，军方已经付诸行动，研发出混合生物燃料的喷气机，xx已经不能再等待。随后，他宣布扩大对美国近海油气田的开发，为持续了20余年的美国近海油气开采禁令画上句号。这一美国能源战略刚刚发生的重大转折，却因禁墨西哥湾海域的灾难戛然而止。现在，要重新推动能源安全这一头的目标，美国政府必须在环境保护上有所表现，这注定了让英国石油公司埋单会是场持久战。■（《漏油了，埋单！》全文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