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派活，让我跟一个鼓捣机井的把式给水车换链子。

名字虽叫水车，其实是深井泵大量使用之前农村{zxj}的车水设备。部件包括马达、减速皮带、减速轮、花盘、装有橡皮碗的铁链，以及洋铁皮的上水管。花盘上装了个防止逆转的铁板，车起水来当朗朗响，像有人在田野间不停地敲一面小锣。

把式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沉甸甸的光头在八月天八百里秦川白花花的日光下冒着热气，流着油汗。他干活不紧不慢，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一切妥当之后，该下水管了，把式才想起出发时忘了带竹竿。竹竿的作用，是把长长的麻绳从水管的一头捅到另一头，如此一节节穿起，衔接、安装起来后一并吊入井底。

然而此时想起跑回几里外的村里取竹竿显得有些晚，也未必寻得着那个习惯四处乱跑的保管员。若等寻来竹竿干完活，太阳八成压了西了。遇上如此尴尬的事，在他这号书记都得礼让几分的把式行状里，该是很没面子的故事。

把式蹲着，闷着头不说话，脸上的肌肉凝做很奇怪的表情，你可以把那叫做微笑，也可以叫若有所思。粗大的手指犹犹豫豫地捏着绳头，反复地试着往水管里塞，虽则以手指的长度，{jd1}不可能从管子的另一端捅出来。

把式有气无力地说，你四处寻寻，看看寻得下一截树榾榾儿、包谷杆啥的么。我便转了一大圈，一直到汤河边，玉米苗长得一尺高的时令，到处都是疏松的黄土，哪里会有这些东西。

把式叫了声，糟糕得很呀，扔了绳头，双手抱头，猫洗脸一般使劲挠起来。

我说，不是要把绳从管子里穿过去么？

把式不吭声，大约觉得我问的是废话。

我接着说，不用竹竿也穿得过去。

他狐疑地瞥了我一眼，仿佛自言自语道，自来都得竹竿挑的。

我觉得这再简单不过了，三两下便把绳子穿进扳手柄上的环里拴上，捡起一截水管朝里一捅，竖起来，哐啷一声，扳手拖着绳子从水管的另一头滑出来。

把式楞了愣，捡起管子，这边瞅瞅，那边看看。{zh1}道，把他家的，狗日的这么简单呀，咱这一片儿吊管子自来离不开竹竿的。

我接着说，其实不必一节一节地穿。先把所有水管都安装在一起，从一头把扳手撂进去，再竖起来，一次就穿完了。

把式略略想了想，露出惊喜的神色道，是呀是呀，咱俩这就动手。难怪老年人说，一窍不得，少挣几百哩，真真一些儿不差。

干完活回村的路上，把式抢先把工具收拾一起扛在肩上，放我空手走。快到村边了，把式道，有个话儿，说出来不知道对不对。老人家叫你们知识青年接受我们的再教育，刚才思量了一番，其实都是个人，谁比谁能高到哪里去，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我这话你切不可再跟别人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