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宁写于2008年1月21日）

    很喜欢科恩兄弟的《老无所依》（No Country for Old Men），看后还和家人讨论一番，讨论那颠覆类型片模式的结局，也讨论那无可挑剔的叙事结构、言简意赅的电影语汇、干净利落的镜头画面和错落有致的情节节奏，还讨论那个似来自地狱的冷面杀手奇古尔（贾维尔·巴登饰演）、因巨款而起贪念继而卷入绝境的退伍老兵莫斯（乔什·布洛林饰演）和时常冷幽默的疲惫老警长汤姆（汤米·李·琼斯饰演），更讨论那将极端人性以赤裸的智慧的悲怆的甚至是宿命的揭露、以及那贯穿全片悲天悯人的内核基调……
    影片改编自普利策奖得主科马克·麦卡锡的同名小说，不再是科恩兄弟的原创故事，但其风格、路数又很科恩，籍此，这哥俩又回归了以前黑色暴力的拿手好戏，观众能从中辨出典型的科恩范儿——既有曲折多变的故事情节，又有闪烁其间的黑色幽默，既有超现实的怪诞荒谬，又有现实的反讽和深思，既有贯穿全片的急迫氛围，又有细枝末节的渲染烘托，既神秘莫测，又合乎逻辑……所有这些，令观影进行的扣人心弦、酣畅淋漓、欲罢不能，看后还能回味咂摸，实属商业片上乘之作。
    该片本身的故事性很强，科恩兄弟技巧地将优秀文学作品转换为更直观、手法更丰富的光影再现，加之选对了演员塑造出三个个性鲜明的角色，且借助于上世纪80年代美国犯罪率上升的背景和广袤辽远的西部旷野，将一桩罪案与追杀及其所处的时代和地域完整的呈现在观众眼前，也使这部充满紧张刺激感的虚无主义惊险片被完成得一气呵成，从而将血腥肆虐的暴力和毫无预警的杀戮以及因此产生的绝望悲观讽刺控诉，深刻道来——当凶残的犯罪已如家常便饭般稀松平常，当法律和制度都面临失效之时，安全感和正义感已荡然无存，人类将如何自处，将会经历怎样的黑色恐惧……出生于xx世家的老警长汤姆在影片伊始的画外音中就表示，很羡慕先辈们当年不需佩枪的外出巡逻，如今一切都变了，面对猖獗犯罪的来势汹涌，他感到力不从心，No Country for Old Men，退休对他而言，似是一个必然的归宿。
    影片和科恩兄弟以前的作品有着类似的情节架构，如1996年的《冰血暴》，都是围绕着一箱子钱开始的，退伍军人莫斯在德州西部的荒野中偶然发现了几具死尸、整车xx和200万美元，他动了贪欲，将钱据为己有，从此惹祸上身，各路人马对其展开了杀戮或追踪——冷血杀手奇古尔、老警长汤姆、毒犯委托人xx威尔斯（伍迪·哈里森饰演）和几个墨西哥人，自莫斯被xx不眨眼的奇古尔盯上后，他的噩梦真正开始了，而这个梦魇根本没有醒来的机会。
    留着一头古怪发型、面白无须的奇古尔一出场便带来一股压抑窒息的死亡气息，他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杀死了一名xx，有多残忍，科恩兄弟让xx挣扎时留在地板上脚蹬出来的划痕来表明。接着奇古尔提着“独门”xx工具——充气瓶一路杀将下去，他xx不需要理由，观众无法从他面无表情的大白脸上窥见任何兆头和缘由，他的杀戮也毫无规律可言，想杀就杀，但凡路过，挡路者死，不论旅馆职员，还是波及人员，甚至连好心相助的路人也不放过，偶有例外，许是恰逢他有耐心之时，便以猜测抛掷硬币的方式，让“猎物”自己选择，无疑，杂货店的老板是幸运的，莫斯的老婆是倒霉的。在这个堪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杀手面前，所有猎物只能顷刻毙命，只有前军人莫斯可以与之周旋几个回合。
    影片前2/3围绕着奇古尔对莫斯的追杀紧凑有序地进行着，不时穿插着警长及其手下对案件的分析讨论，着力刻画了奇古尔那仿佛地狱来客的形象及其冷静残忍的一面，也表现了莫斯的小聪明，更揭示出了警力于空前暴力面前的局限性，并以莫斯和奇古尔各自负伤结束了这部分的任务。当莫斯出院后，科恩兄弟干脆利索地给出了奇古尔和莫斯的“决战汽车旅馆”，而这部分的点到为止，在本人看来，恰是科恩兄弟的过人之处，之前，已就奇古尔的行事风格和种种血腥暴力尽情渲染铺述过了，于是这{zh1}对决的缺省便有了“无影胜有影”的效果。
    而那乍看有点似是而非的结局，既显神秘又颇具现实意味，仿佛欲说还休，十分经得起琢磨，通过之前的种种迹象及汽车旅馆所在地老xx和汤姆的对话，人们不难得知结局，当汤姆返回事发现场时，科恩们又用几个镜头说明了问题——奇古尔潜回来拿钱听到响动后藏在暗处，之后，汤姆进屋发现奇古尔已从窗户逃走，地上有被卸下的通风口罩子和硬币。由此可见，在{zh1}这场对决中，莫斯故技重施，将箱子藏在一个房间的通风口内，自己则住在另一间，只是这次他玩完了，因为他面对的是奇古尔。
     科恩兄弟的另一个过人之处在于有效精简了人物对白，莫斯和奇古尔基本上都是沉默寡言的人，但汤姆例外，他以台词和神态见长，而他的感慨及片尾和年老残废的xx叔叔之间的对白，点名了此片的主题。影片前部分，既无乏闷冗长的对话，也无任何色彩的配乐，如长镜头下西部空旷的荒野之上，天空如洗，阳光炽烈，观之仿佛置身其中感受到了那股燥热的空气，而这种干热的环境似在酝酿着巨大的阴谋和恐惧，莫斯孤独的脚步声响在其间，当他出现在死尸身边时，配以苍蝇的“嗡嗡”声，这种肃静与衬托反而平添了紧张刺激的心理暗示。再如，莫斯和奇古尔首次在小旅馆的遭遇战，科恩利用音效和画面剪切将遭遇战前后有机衔接起来，此时的消音处理凸显了人物急促的喘息声和脚步声，营造出一种压抑叠加、逐步升级的恐惧。
    享誉欧洲的西班牙影帝贾维尔·巴登此次被科恩兄弟活脱脱打造成了黑暗魔鬼，从造型可以看出，似在模仿上世纪70年代英国罪案类影片，虽然此造型也是由造型师从上世纪80年代美国西部人的装扮中选出来的。片中奇古尔的出现方式和行为模式仿佛寓意着“命运的不可控和不确定性”，而贾维尔·巴登对角色的准确把握及其出类拔萃的演技，将这个锁定影片黑色风格的角色表现的极富魅力。
    乔什·布洛林的莫斯十分到位，貌似这类因贪婪而遭罪的小人物是科恩兄弟特别偏爱的类型，可贵的是，乔什·布洛林不失时机地给出了莫斯这个人物的心理，不论私下的盘算还是街边的枪战，而影片前2/3的发展线索主要跟随着他的脚步。
    不可否认，汤米·李·琼斯十分适合老警长汤姆这个角色，他的表演不露痕迹，仿佛是这部影片的调和剂，也自始至终串联着该片的脉络和情绪，使奇古尔的暴力和莫斯的结局皆得其所，从那张历经沧桑的脸上泛出的绝望、疲惫和洞悉所有，令人们明显感知到因金钱xx而派生的现代暴力已然超出了法律和制度的控制范围，对老人而言，这个暴力横生、荒诞不经的国度已经不适合他了。

科恩兄弟（左Ethan右Joel）